“小超給你打電話了?”
“我知道你不喜歡被人盯著,但他是關心你,我也囑咐過他多照顧你,你不要怪他。”
“知道,我不會怪他的。今天高……”她意識到儘管同去了一趟阿里,但她幾乎從來沒想過怎麼稱呼他這個問題,“他只是路過,順便送我回來。”
女兒的這種溫順與自我克制讓於佳有說不出的挫敗感,她沉吟了一下,繼續說:“高翔是個不錯的年輕人,他也許是真的關心你。但是,我覺得你最好不要再跟他有來往。”
於佳幾乎期待左思安憤怒地站起來反駁,或者惶惑地問為什麼,她已經準備好耐心地用講道理的方式來說服女兒,順便可以做一下jiāo流。可是左思安的臉慢慢發白,嘴唇嚅動了一下,卻什麼也沒說。她在心底嘆了一口氣,正要說話,左思安突然抬起眼睛,準確地捕捉到她這個不經意間流露的疲憊與無奈的表qíng,於佳再度驚駭於女兒這種近乎妖異的心靈感應能力,只得在她的目光注視下馬上調整qíng緒,露出一個微笑:“小安,我知道你需要朋友,小超可以陪你,你也可以試著多跟同學jiāo流。高翔他…”
“放心吧媽媽,其實你不說,我也下了決心,以後不會坐他的車回家了。”左思安平和地說,沒有任何qíng緒。
於佳僵住,突然又有些擔心:“出了什麼事?他是不是……”
左思安半是詫異半是無奈地笑:“你想到哪兒去了?不是人人都會來欺負我好不好?我只是覺得他真的不欠我什麼,不想弄得他越來越可憐我。以後我放學會走側門,坐211路公車再轉電車回來是一樣的,最多多花一刻鐘。還有什麼事嗎?”
於佳無言以對,只得轉換話題:“這樣也好。天氣越來越冷,早上出門的時候多穿一點兒,去年買的那件羽絨服短了許多,等周末我帶你去商場再買一件。”
“好的。”她站起來,突然又問,“爸爸過年會回來嗎?”
這是於佳根本不願意回答的問題,她忍著心底的煩惱,儘可能溫和自然地說:“大概不會吧,chūn節假期不長,他要回來一趟,所有的時間花在路上都不夠。”
左思安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向自己的臥室走去,於佳再度叫住他:“小安。”
她回頭,母女兩人對視,突然都覺得對方有些陌生,又同時被這個念頭嚇到,於佳似乎一時忘記了想說什麼,怔在原地。
左思安知道她和母親之間缺乏jiāo流,母親為此而苦惱。她感激母親的付出和辛勞,努力用分擔家務、溫順聽話、用功學習來回報。不過她們原本就不是特別親密無話不談的母女,現在兩個人都刻意迴避很多話題,關於發生的事,關於家裡缺席的男主人,全部成了需要避忌的雷區。有了這麼多障礙,再想要重建親密關係,幾乎是不可能的。她匆忙地說:“我先去做作業了。”
回到房間,左思安打開書桌上的檯燈,攤開作業本,一事卻沒法兒落筆。她很清楚,高翔並不像他聲稱的那樣是路過學校順便送她回家。去年的今天,高翔開車送她去清崗縣醫院剖腹產下了一個孩子;頭一天深夜,他還親眼目睹了她在劉灣梅姨家裡突然qíng緒崩潰。黑色的記憶一下翻騰起來,她猛然合上眼睛,默默對自己念:都過去了,都過去了。這四個字是她一個人知道的安神咒語,可以慢慢安撫她從噩夢中驚醒的心悸、思cháo翻湧後的不安,讓她將恐懼和記憶qiáng行封存到心底,以便裝出一個正常女孩子的樣子應付每天的生活。然而,今天這四個字並不管用。
她從高翔踏入她家的那一刻就清楚地知道,他是某人的親戚,他們之間的聯絡始於那場她無法擺脫的夢魘。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給予的溫暖與關心突破了她的心防,讓她慢慢接受,不覺得抗拒為難,甚至不再聯想到他的身份。
在這樣一天,她父親遠在西藏,上一次打電話回來是半個月前,寥寥數語後掛斷,她母親絕口不提她經歷的黑暗時刻,只有他特意過來想給她一點兒安慰。她想表現得輕鬆自如,但她還是再度失控,被他握住手才安靜下來。她看著他的側影,猛然意識到,每一次她都qíng不自禁地在他面前流露脆弱的一面,再這樣下去,她對他的依賴會越來越深。就算劉冠超和於佳沒有以不同的方式警告她,她也不能這樣繼續下去了。
左思安從書包內層拿出一個小而厚的本子,這是她的電話簿,其實只用了有數幾頁而已,上面工整地寫著劉灣唯一的電話的號碼、父親在措勤辦公室的電話、母親辦公室的電話和手機。接下來是高翔的手機號碼,再下面是陸續添加的新同學的號碼。她其實已經記住了他的號碼,但還是拿起筆,小心地將他的名字和號碼塗黑,決定要連同她想忘記的一切一起,忘記這個人。
8_
高翔接了孫若迪,直奔新居。這是一套寬敞的複式房子,不復那套小公寓的侷促擁擠,位於市中心,離市心臟病醫院不遠。他們剛搬過來不到一周,寶寶的一周歲生日將在這裡度過,陳立國和高明也專程從清崗趕了過來。
孫若迪送上蛋糕和jīng心挑選的禮物,不過寶寶顯然還對這些東西沒有概念,在客廳地毯上爬來爬去,將陳子惠jīng心準備的各式抓周物品推得亂作一團,任憑她怎麼誘導,也似乎沒有對哪一樣東西表現出特別的興趣,圍在一邊的大人被逗得大笑。
寶寶畢竟體弱,一會兒便顯出疲態,趴在地毯上,就近抓起一個小計算器。陳子惠頓時喜笑顏開,一把抱起他:“太棒了,寶寶肯定有生意頭腦,以後可以繼承我們陳家的事業。”
陳立國神qíng複雜地看著寶寶:“我倒希望他以後好好讀書,最好能夠專心做學問。”
“那怎麼行,他可是……”
陳立國馬上打住她習慣xing快到嘴邊的“我們陳家唯一的後代”這句話,笑著說:“家裡有個小孩子才更像一個家。我老了,要能看到小翔結婚成家,再生一個健康的孩子,就真的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高翔聽出外公這話里的傷感意味,正想安慰他,陳子惠已經興致勃勃地說:“是啊,小翔、若迪,你們趕快把婚事辦了吧。”
孫若迪害羞地低頭不語,高明cha話:“這事還是讓他們自己商量。”
陳子惠橫他一眼:“兩家大人也應該約個時間見個面嘛。”
“再說吧。媽,快看看寶寶是不是要換尿布了。”
轉移開母親的注意力,高翔走到餐廳那邊的陽台上去接聽了一個電話,正要回客廳,王玉姣突然從廚房閃出來攔住他,緊張地說:“小琴剛才給我打了電話,要不是我讓她去給她弟弟送棉衣,還不知道小超惹的事。他不知道你是關心小安,才去學校接她回家的。你大人大量,千萬別跟那傻孩子一般見識,我回去會好好管教他的。”
高翔不在意地說:“我跟你女兒已經說過了,沒事。你也不用罵小超,小超對小安還是很關心的。”
王玉姣放下心來:“是啊,讀重點高中時間這麼緊,他還經常去給小安補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