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像是在撲滅火星,而是用層層棉紙將火星暫時包裹起來。
連我都能想到,這樣下去,程奕遲早會掀起更大風làng,穆彥也不會善罷甘休,紀遠堯又怎麼會想不到呢,他想坐山觀虎鬥也不該在自己的地盤斗,何況這把火真的燃大了,不還得他來收拾局面嗎……這次我想破頭也想不出頭緒,只覺得亂透了。
心裡唯有隱隱一點幽光,是在總部急待回傳文件時,紀遠堯的冷淡擱置態度。
這似乎流露出一絲若隱若無的信息,再往下深想,就更是一團迷霧了。
接下來的幾天過得風平làng靜,各自的工作回到各自的軌道。
紀遠堯真的給了我三天時間犯錯,不但沒有責備我的手忙腳亂,還時不時笑著說上一句“慢慢來”。他的笑容有一種奇特的力量,能讓人平靜下來,覺得身後有這樣一個人,就萬事大吉,什麼也不用怕。
起初這幾天,我時時如履薄冰,每天忙得連軸轉。
早晨提早半小時到辦公室,將紀遠堯當日的工作日程排好,幾點的約見、幾點的會議、幾點的出行,一個也不能疏漏,哪一環安排出錯,連帶著就要影響一大堆人。
雪片般飛來的信函文件要一一整理好,按重要緊急程度遞jiāo給紀遠堯。
這些都還算好,最頭疼是每天下班前要向他作工作簡報,將各部門當天提jiāo的工作進度一一了解落實,再像紀遠堯報告。這迫使我每天下午都得像監工一樣,去向各個部門追問當日進度,行政、財務、人事等部門還會主動在下班前提jiāo一個簡報,最頭痛就是研發設計和營銷部門。偏偏這兩頭都是大爺,工作xing質又複雜,對蘇雯都差遣慣了,對我這樣一個沒有根基、一夜之間直升上來的新手,人家臉上客氣已算難得,愛理不理更是正常。
我卻不能兩手空空,等紀遠堯問起時才一問三不知。
以往有蘇雯在頭上頂著,對於行政職位受到的夾板氣,我還體會不多。現在置身這個位置,回頭看蘇雯和葉靜,更覺得她們不容易。這樣想想,心氣也就順多了,一點小委屈實在不算什麼。
畢竟工作是我自己的工作,臉色是旁人的臉色。
不管看到什麼臉色,我總得笑臉相迎,把該落實的事項落實清楚,對哪一頭的大佬都不能得罪,尤其36層那位。
穆彥到底是營銷總監,擁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工作歸工作,我心裡明白,如果因私人qíng緒與他產生對立,吃苦頭的只會是我。
自從那天的對話之後,我們再沒有過私下jiāo流,日常工作往來一切正常。
即使我無法做到選擇xing失憶,無法把某些痕跡說抹掉就抹掉,但好在我有足夠繁忙的工作,足夠qiáng度的壓力,迫使我集中全部注意力,無暇分心在別的事上。
也許可以說,是紀遠堯救了我。
只要面對他,我就得高度集中jīng神,顧不上去想別的。
紀遠堯非常看重效率,要求今日事今日畢,他自己就是最佳典範,只要當日工作計劃還有一項沒完成,不管再累再晚他都會留在辦公室做完再走;如果當天很順利,各項事務都完成了,他也絕不在公司多留一分鐘,還會趕我及時下班。
他在八小時之外的生活似乎很簡單,除了應酬,就是回家。
所謂回家,也就是回到和公司僅兩條街區之隔的30層公寓裡,那是公司給他安排的住處。我在行政部時,曾有一次幫葉靜把他辦公室里堆積如山的資料冊送去家裡,那間公寓可以從30層俯瞰整個城市中心,頗有登凌絕頂的感覺,是huáng金地段上的心臟位置。室內裝修極簡,黑白風格,整潔異常,看上去第一感覺是冷清,完全沒有生活氣息。
聽老范說他回家之後,幾乎足不出戶,連買東西都請老范幫忙買了送上去,平常就一個人待在家中看書、看碟。有時他不讓老范接送,自己走上半個小時步行回家,像在怡然自得地散步。
聽上去實在是一個怪人,有點像老派英國小說里的紳士。
外界的應酬飯局,他也能推則推,只出席特別重要的。
起初我以為會有很多麻煩的應酬要陪同,但這一個多星期以來,紀遠堯幾乎哪裡都沒去。有些來自媒體的應酬都讓程奕、穆彥替他去了。
聽方雲曉說,程奕好像很善於jiāo際,短短時間就與媒體圈子裡趨炎附勢的那些人打得火熱。
她和沈紅偉都在媒體,方雲曉是一家報社的美編,沈紅偉在廣告部,往來風聲總是靈通的。
程奕的本事並沒有令我太意外,也許第一眼見到他的陽光燦爛,就在心裡yīn暗地期待著,想看見他陽光背後的另一面——我尚且這樣想,那麼穆彥是否一直在等著,紀遠堯等看這場爭鬥是否也等了很久?
在這不大不小的兩層樓里,就像布下了一個珍瓏棋局。
以前看《天龍八部》里描寫那棋局如何惑亂人心,如何金戈鐵馬,覺得十分誇張,現在想想身邊的楚河漢界,走卒車馬,只會比書上更誇張。
不管怎麼說,我棲身在紀遠堯辦公室外的這一方桌子後面,就像置身平靜的保護傘下,來自哪一方的刀劍暫時都不會威脅到這裡。
好在下周馬上可以鬆一口氣。
公司一年一度的拓展訓練要開始了。
蘇雯早就提jiāo了拓展計劃,紀遠堯也批准了,礙於前段時間各個部門工作壓力都很大,難以抽出時間,才一直延遲到現在。如果再推下去,到新項目啟動,這一年中就更沒有時間了。
因此紀遠堯決定,從下周二開始,全員參加為期四天的拓展訓練,各部門手上工作都暫時放一放。他認為大戰在即,團隊建設和鼓舞士氣是頭等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