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穿過靜夜蟲鳴的小徑,在螢火蟲飛舞的花叢間走過,他走在我前面,影子淡淡籠罩下來,仿佛他就是全部的路。
門前荷塘幽謐,風裡送來若有若無的香氣,他走上伸向荷塘深處的木橋,望向那深深淺淺遠遠近近的田田荷葉,仿佛嘆了口氣。
“以後我也想找一個這樣的地方。”他悠然說。
“好呀,到時我們來喝你家的酒,釣你家的魚。”我笑著,“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等我老了以後。”他低聲笑。
“啊。”我滿心失望,“那時候我也已經是老太婆了。”
他轉過身,笑容溫暖地看著我,“你還這么小。”
“我二十四歲了。”
在我看來,整整二十四,已經是遠離青chūn,一步步在變老了。
他卻毫不掩飾地笑起來。
我皺眉看他,醉里目光看不分明。
“別笑,我也會有三十歲的一天。”我才不喜歡被人當成小孩子。
“對,我們都會變老,這很平常。”他微微笑。
“其實我更期待變老以後的樣子。”我嘆了口氣。
“為什麼?”
“因為那時候就不傻了,我希望能稍微有一點智慧,有一點魅力,像我媽媽那樣。”
他點點頭,篤定地說,“你會的。”
聽到這三個字,似乎什麼事被他一說就是事實,於是我滿心歡喜,趴上木橋欄杆,低頭看橋下靜水深流,由衷地笑,“我的運氣真好。”
“為什麼?”
“不為什麼。”
頭髮從臉兩側垂下來,遮擋了視線,我也不想看周遭,偷偷笑,只覺得這一刻風平làng靜,山長水遠,明月荷塘,哪裡還能找到更美。
“可惜明天要回去了。”我喃喃說。
“是啊。”他的語聲里也帶著惋惜流連,“等新項目第一階段的推廣完成,也該是秋天了,到時我們再來喝新釀的桂花酒。”
可是在那之前還會發生些什麼,誰知道呢,我心裡這樣想著,悵惘無比。
明天離開山莊,踏上歸途,我們就走出了桃花源,一個個又被打回原形。
紀總還是紀總,安瀾還是安瀾,穆彥與程奕仍然還是針鋒相對的對手,小然也只是見面微笑的一個同事,孟綺是我再也不會相信的那個孟綺。
會難過嗎,我不知道。
我輕聲說,“跟大家在一起玩,好久都沒有這樣開心過。”
紀遠堯淡淡回答,“是的。”
他的聲音聽上去又沒有了太多感qíng。
我看著橋下靜靜的流水,“有人對我說,工作就只是工作,最好不要投入感qíng。我原以為這句話非常正確,可是後來想想,每天離開家門,踏進公司,再到晚上離開,面對工作夥伴的時間遠遠超過陪伴家人和朋友,看見的、談論的、想著的,甚至夜裡做夢還在記掛的……大都是工作和同事。難道真的能把感qíng完全剝離,用脫水處理過的心態對待這些人,才叫真正的職業化?難道真的不能充滿感qíng對待自己的工作嗎?”
這不是應該問自己老闆的問題,但在這個時候,我感覺不到身邊站著的這個男人是誰,只知道他沉靜又溫暖,深遠又廣闊,像這月下荷塘靜水深流,可以聆聽我的一言一語。
“你是對的。”
紀遠堯沉默了片刻,溫和而緩慢地說,“如果一個人,完全不受感qínggān擾地工作,那有兩種可能,一是他非常自私,一是自欺欺人。”
“真的嗎?”我完全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講。
“感qíng分很多種,對工作熱忱,對夥伴信賴,包括Partner之間的默契和靈犀,這些都是感qíng,人既然是人,就不可能摒除這一點天xing。”他轉頭看我,帶著一點縱容的微笑,“對於天xing,你說是去抵制好呢,還是平常心對待,坦dàng接受,把它轉化到有利的方向更好?”
我怔了好一陣,慢慢抬起頭。
月光照在身上,清清亮亮,宛如從頭頂一直照進心底,所達之處無不透明。
第十九章(下)
次日清晨我在窗外鳥叫啾啾聲里醒來,懶洋洋躺了一會兒,想起今天就要離開了,突然就有些躺不住。起來梳洗了,推門到走廊上,發現樓上樓下靜悄悄的,每間房門都關著,他們還在睡懶覺……昨晚不知喝成什麼樣子,大概全都醉得夠嗆。
我回到房間,推開通向露台的滑門,帶著荷香的清新晨風chuī拂臉龐,頓時心曠神怡。
一隻停在欄杆外的小麻雀,撲閃著翅膀被我驚走。
“早。”
我驀地轉過臉,看見旁邊房間的露台上,紀遠堯閒逸地靠在一把躺椅里,手上拿著書,對我露出微笑,淡淡問候了一聲早安。
“早。”我也笑,看著清晨淡金色的陽光照著他鬢髮和臉龐,一時間不知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