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了解他想表達什麼,心裡酸酸暖暖,接過話說,“看來我比你幸運,在犯傻的時候,能被人包容,被人引導。”
他笑笑,“我運氣也不錯,也遇到了幫我的人。”
“你是說,紀總?”我怔住。
他一笑不語,仿佛卻有些悵然的樣子。
我聽說過關於紀遠堯一手打下這片江山的漂亮事跡,也聽說過穆彥如何完成一個接一個令業界驚嘆的營銷奇蹟,卻從來沒有從當事人口中,親耳聽他們說過。
他們都不愛誇耀過去的戰果。
今晚我卻真的好奇不已。
穆彥目光斜來,便知我在想什麼。
他搖頭笑,似乎不經意間嘆了口氣,“最早,只有三五個人一起籌建分公司……除了我,那幾個都調走了。”
我感興趣的不是誰被調走,只好奇紀遠堯是不是真如傳聞中,單槍匹馬被派來。
“沒錯,他那時剛加入總部,直接被空投過來,做成怎樣全看自己造化。”穆彥的語氣聽來,卻是輕描淡寫,“邱景國只看董事會眼色,說要開拓新市場,就把我們推出來,說要戰略收縮,可能就全盤棄掉。開荒牛隻能背水一戰,那時候真是同甘共苦過的。”
我放慢腳步,聽出他話里的一絲異樣意味。
今晚他說了太多,本不該說,本不能說的,也都說了……是工作壓力還是別的原因,竟讓他一反常態。這些話越是聽著,越是讓我不安。
已經走到樓下,穆彥轉身,懶洋洋朝我一揮手,“上去吧。”
我怔怔看他,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能若無其事地微笑,“那你早點休息,晚安。”
穆彥一笑,“謝謝今晚陪我看電影,晚安。”
他的聲音柔和得發沉,神色也和平時有些不同。
我卻邁不開腳步,他也一動不動看著我,像在玩“不能說話不能動”的木偶人遊戲,看誰會是忍不住先動的那一個——結果還是他,給了我一個“不要這麼無聊好不好”的表qíng,揚長轉身,走向停在遠處的車子。
我只能這樣看著他,看他走過一個個路燈,身影長長拖在身後,落寞成一線。
第三十章(下)
從小沒出息,每到重要事件之前的一晚,我總會失眠。
小時候的chūn游、演講比賽、期末考試,後來的約會、面試……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沒出息的毛病開始好轉,漸漸不再發生。可是今晚,它又來了,整夜纏著我,嘈雜又細微的聲音在耳後蒙蒙作響,腦子裡jiāo替變換的圖像,似是而非,奔騰不寧。
我像患了qiáng迫症,停不下思維。
也許是因明天的展示會而亢奮焦慮,可為什麼,把各個需要我負責的工作環節從頭想了一遍,還是心神不寧,眼前不由自主浮現出那個落拓的身影,浮現出他在路燈下頭也不回的離去,在車裡一言不發的凝望……間或,有紀遠堯微笑的面孔飄過,將那身影覆蓋,在夜色里像張巨大的網,密密裹緊我,將周圍聲與光都吸去。
我卻在網中不由自主地掙扎,不時又有穆彥的身影掠過。
穆彥,到底是哪一個穆彥,今晚的他竟像變了一個人。
這還是他嗎,竟會在電影院裡睡著,會有孩子氣的舉動,還會yù言又止——全都反了過來,平時那個“正常”的穆彥,分明意氣風發,拒人千里,gān脆利落。
他那些話里話外透出的異樣,讓我無法不聯想,越想越陷入惶惑。
回想起這段時間以來,看不見的變化每天都在悄然發生,不僅穆彥,連紀遠堯也似乎變得更疏冷了——難道這些變化,僅僅是因為邱先生的到來,僅僅是為了工作的壓力?
眼睜睜看著窗外透白。
在胡思亂想里混過了這一夜。
起了chuáng,看著鏡子裡黯淡疲倦的臉,不得不將一層層粉底往上抹,藉此遮蓋真相,偽裝出一張容光煥發的笑顏。上了粉,發覺眼底細微的小紋路變得更明顯了——這是在提醒我,已經不像自己以為的那麼年輕了嗎,敢於任xing輕狂的時光,已經溜走了嗎?
無論如何,還是得披掛戰甲,踩上高跟鞋,jīng神抖擻地迎接又一天。
展示會是在下午三點。
上午和紀遠堯一起陪同邱先生外出,適時到達會場,一切已井然就緒。
看了一眼到場嘉賓,虛榮心不由小小膨脹,這樣的捧場規模可能在短時間內很難被同行超越,不僅各家媒體悉數到場,來的也都是重量級人物,受邀出席的客戶都是VIP中的VIP。他們在休息區相聚jiāo談,發布會還未正式開場,這邊冠蓋雲集,談笑風生,氣氛已熱絡。
邱先生的到場引起一番關注熱cháo,程奕向他介紹了幾位媒體的朋友,徐青也在側,只是沒有看見穆彥的身影。我目光四下穿巡,一無所獲……走神的片刻,沒有跟上紀遠堯,他已大步朝大廳走去。我匆忙跟上,笑出chūn風滿面——門口有車停下,幾位政府官員終於姍姍而來。
紀遠堯親自引著他們入座,此時暖場的音樂已換上,燈光變幻,巨大背景屏上的公司LOGO升起,來賓在工作人員引導下紛紛就座。
我隨紀遠堯回到工作人員區,穿過通道時,他翩然走在前面,兩旁座席中一道道目光都投向他,前方燈光照來,給他風度迷人的背影鍍上柔和光環。
我被罩在他的身影和光暈中,恍惚有些目眩。
只是這光暈不屬於我,也不全屬於他,而屬於這滿座風光背後看不見的資本巨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