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他的目光會一直在,以為他的航向永不會偏離。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做出的決定,是什麼讓他下定決心割捨這一切……是連番惡戰下來的心灰意冷,是對自己的反思,還是與紀遠堯之間手足般的信任默契的不再?
或許我已經在他眼中長大、走遠、變陌生,不再需要他的關注和守護。
回想起來,那天在穆彥家裡燒烤,康傑就已知道了他辭職的決定。他們喝著酒的那些話,回憶一起過來的日子,此刻全都擠進混沌的記憶畫面,尖銳地擠在一起,一跳一跳的疼。
臨走之前,他隻字不提自己的感qíng,留給我的肺腑之言竟是“喜歡他,就換個工作。”
這個驕傲的人,連放棄也表達得這麼驕傲,這麼不在乎。
鬆開左手,放下工作;
鬆開右手,放下感qíng。
就此兩手揮揮,灑脫地笑著離開。
茫然里空空如也,僅僅一個晚上,什麼都變了。
當紀遠堯和我喝酒的時候,穆彥的辭職信已經不聲不響發到他郵箱,不知當他今早看見那封信,會是怎樣的心qíng——運籌帷幄的紀遠堯,可以打敗千里之外的對手,可以推倒自己的頂頭上司,卻沒想到他曾經信如臂膀的穆彥,會這時候離開。
誰能想到,紀遠堯和穆彥,這對並肩作戰的huáng金組合,到今天竟然說散就散。
從此以後,傳奇不再。
今天是我最不想去上班的一天。
天遂人願,昨晚chuī了半宿的冷風,今早果然感冒發燒,燒到39度。以此為由請了一天病假,關掉手機,不想去公司面對穆彥的正式離開,不想面對所有人的反應。
吞下加量的qiáng效感冒藥,一整天都在忽冷忽熱,噩夢不斷的昏沉中睡了過去。
傍晚時好像退燒了,滿身冷汗,泡在熱水裡看花板上水霧蒸騰,qíng緒慢慢沉了下來,昨夜的一切終於清晰回到記憶中,連同每個細節,每句對話,連同他的表qíng,他的眼神。
我閉上眼睛,水汽濕漉漉,濡濕睫毛。
穆彥的辭職很gān脆。
在發出辭職信之前,該歸納、移jiāo、jiāo代的工作,全都井井有條地完成。
他的重要私人物品,也已不聲不響地帶走,只留了些看過的財經雜誌和零散物件在辦公室,也都被整理過了。
聽說紀遠堯與穆彥關起門來談了三個多小時,隨後就在文件上簽字,同意了穆彥的辭職。
他深知穆彥的個xing,沒有做無意義的挽留,也沒有與我談起過任何有關穆彥辭職的想法,因工作而提及的時候,也只是平平淡淡地就事論事,對那個人,並不多談。
隨著文件被收檔,穆彥這個名字也就成了這個公司的歷史。
三十六層格外的安靜,安靜得讓人心驚。
並沒有可怕的軒然大波,在真正的大變故面前,人人謹慎噤聲,以沉默相對。
即使有什麼反應,現在他們也不會在我面前表露。
從前所有人看我,仿佛身上都帶著一個“穆彥”的印記,一個鮮明的營銷團隊印記,現在這個印記正式被紀遠堯取代,被嫡系部隊的色彩取代。
在立場不同的人眼裡看來,不啻於一種微妙的背叛。
靈魂人物走了,其餘的人還是要把工作做下去,把日復一日的寫字樓生涯過下去。
也許穆彥說得對,該讓這個團隊適應沒有他的環境,學會在他放手之後自己走路。
籌建新公司的消息和剛剛發布的明年工作計劃,像一劑qiáng心針注入進來,使每個人都意識到即將到來的變局和可能改變職業軌跡的機遇。這是最微妙的時期,巨變與動dàng,帶給個人的也許是機遇,也許是打擊,誰都不想遇到後者。
日子就這麼一天接一天,一個鍾一個鍾地過去,朝九晚五,人來人去,仿佛沒什麼不同。
只是穆彥離開後的一個星期,我仍迴避著三十六層,不是萬不得已不願上去,不願經過那間已經空出的辦公室。
那屋子裡已經沒有留下什麼屬於穆彥的東西,儘管如此,獨屬於他的氣息和色彩似乎仍揮之不去。門上“營銷總監”的掛牌,讓人每次經過門前,徒然刺痛了眼睛。
三十五層天台那扇壞了很久的門,我通知行政部找工人來修好,重新上了鎖。
在我桌上,多了一隻空杯子,一個邊沿有缺口的舊咖啡杯,擦洗gān淨了擱在桌面的角落。現在不會有人再那麼粗魯地拿它來當菸灰缸了。
它的釉彩略有損壞,卻依然造型jīng致,每天都在桌面安靜地陪伴我,看我很早來,很晚走,匆匆忙忙就是一天又一天。
紀遠堯的職務暫時沒有變化,雖然有了負責新公司籌建與內地市場拓展的權限,目前仍然還是以分公司總經理的身份在履行職責。董事會很謹慎,大膽啟用新血的同時,也給了他一段考察期,觀望著他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