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訂下了酒店附設俱樂部的K房,讓年會晚宴結束後還有興致玩的人繼續下半場。這種場合一向是“無領導專場”,留給大家去鬧去瘋。
今晚極少踏足K房的紀遠堯,卻要跟他們一起去。
顯然是給程奕撐場面去的,否則程奕號召不了營銷部門這麼些人,晚宴一完各自散場,下半場難免要尷尬地泡湯。有他到場,所有人該來的都來了,無一離席。
偌大的VIP包房裡,燈光迷亂,樂聲靡靡,各色各樣的酒都上來了,午夜好時光,男男女女的面具將要脫下,酒jīng的魔力會征服理智,打開yù望與qíng緒的枷鎖。
紀遠堯身陷酒色合圍中,在這樣的場合併不顯得格格不入,他好像天生有一種本領,可以融入任何他需要融入的場合,這份圓融與獨處時的清高,奇異地共存於他身上。
隔著迷離的燈光,偶爾與他目光相觸,他笑一笑,與每個人都喝過酒,始終沒和我喝。
存在酒莊的那支酒,早已過了期,不能再喝,也不會有人再去喝了。
就那麼存著吧,哪怕是個空瓶子,以後也盛滿回憶。
我過去與康傑喝酒。
看其他人的反應,應該還不知道他要走。
和他心照不宣地笑笑,拿杯子倒上只加冰塊的威士忌,也沒什麼話,各自gān杯。
烈酒加冰,入喉熊熊燃燒,我的酒量隨著入職時間一直在增長。
幾杯下去,火辣辣的酒意衝上來,鼻子先就酸了。
康傑把杯子一頓,“唱首歌送你們。”
看起來他已有了三分醉意,奪過別人手裡話筒,讓把歌給他切了,直接點他要唱的一首。
他要唱《驪歌》,那是穆彥喜歡的歌,以往每逢有人離職,踐行的局裡必唱這一首。
康傑用這首歌把在場所有人的qíng緒和醉意煽到了最高cháo,站著的,坐著的,喝著酒的,全都停下來和他一起唱……我悄然推門,走到外面走廊上,撥了穆彥的電話。
他接我的電話,依然是直接叫一聲名字,“安瀾?”
當這個聲音傳來,我怔怔對著電話,想的話全都說不出口。
電話的另一端也沒有聲音,就這麼安靜地聽著,等著。
我將包房的門推開一線,傳出歌聲。
“聽到了嗎?”我問電話里的穆彥。
“什麼?”他沒聽清。
我將房門再推開些,“你聽,他們在唱歌。”
傅小然和兩三個銷售部的女孩子已經淚眼婆娑,跑到台上和康傑一起唱。
老得不能再老的一首歌,公司里的85後大概不曾聽過,當年唱著這首歌同我們的青chūn歲月一起走過的小虎隊如今也都老了,也都天各一方了。
“南風又輕輕的chuī送,相聚的光yīn匆匆,親愛的朋友請不要難過,離別以後要彼此珍重。綻放最絢爛的笑容,給明天更美的夢,親愛的朋友請握一握手,從今以後要各奔西東。不管未來有多遙遠,成長的路上有你有我……”
平平常常的歌詞,簡單迴旋的調子。
偏偏是一枚擊穿最後防線的催淚彈。
我哽咽在電話的這一端,“聽到了嗎?”
那端沉默。
我跟著他們,五音不全地低聲唱,“當我們飛向那海闊天空,不要彷徨也不要停留,不管歲月有多長久,請珍惜相聚的每一刻……”
在他要離開的那個晚上,我沒有哭;
在看見他空dàngdàng辦公室的那刻,我沒有哭。
我想我不在乎,我想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沒什麼大不了。
電話里傳來低柔得不像他的聲音,那麼軟,那麼輕。
“不要哭……傻丫頭,不要哭。”
我在泣不成聲之前掛掉了電話。
今夜下半場的唯一主題是喝酒。
全年的壓力和qíng緒,在這時候得到集體發泄。
人人都在扎堆的喝,上司和下屬的界線被酒沖淡,部門與部門的競爭,誰與誰的較勁也在杯影jiāo錯間打破。在左右驚詫起鬨的圍觀下,我和康傑一杯接一杯較勁似的悍飲。
他拍著我肩膀,大聲說,“不管以後怎麼樣,咱們照樣還是好兄弟!”
“好姐妹行不行?”我笑著問。
“不行!”康傑大搖其頭,大著舌頭說,“所有的公司都是男人當牲口使,女人當男人使,你要接受現實。”
我點頭,“好吧,工作需要花瓶的時候,我就是女人;需要苦力的時候,我就是男人。”
他笑倒在沙發上,仿佛我這話真的很逗樂。
我也跟著他笑,笑聲里的眼淚不會引人側目。
這是我有生以來醉得最厲害的一個晚上。
直到紀遠堯過來將我酒杯拿走,朦朧搖曳的視線,已看不清周圍人的臉。
那時我已醉眼朦朧,依稀記得他蹙著眉頭,記得他衣服上傳來好聞的味道。
我抬起頭,滿世界只見他的眉目,下一秒天旋地轉,攀住他的手臂不敢放開,直墜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