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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目澀然一笑,不錯——討伐子律,還有誰比皇叔子澹更合適。讓他掛上統帥的虛名,以皇室的名義領兵南征,如此一來,就算屠盡江南宗室,也不過是皇室cao戈,自起殺戮,與攝政王蕭綦全無關係。屠戮宗室是萬世難洗的惡名,蕭綦這一招借刀殺人,實在高明之至。

我撐著妝檯,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

原以為讓子澹留在皇陵,就算偏寒寂寥,也好過置身這是非紛爭之地。至少他還有錦兒和幼女相伴,至少可以平安到老。

然而一道詔書,終究將他帶回到這物是人非的宮城,只怕他還不知道,眼前等著他的,將是一場手足相殘的慘事。

子澹,我該怎麼辦,明知道等待你的將是萬劫不復之災,我卻無力阻止。

(下)

“叩見王爺。”侍女們的聲音從宮門口傳來。

我霍然轉身,抬手一掠鬢髮,挺直了後背,靜靜望向門口。蕭綦踏入內室,挺拔身形被明燭之光照耀,籠上一層淡淡光暈。他已著上金章華綬的禮服,王冠峨嵯,廣袖上騰躍雲霄的金龍,長須利爪,龍睛點染硃砂,炯炯bī人,赫然不可直視。他負手立在我面前,影子投在漢玉蟠龍的地面,長長yīn影似將一切籠罩。

眼前之人是我的夫君,亦是天下的主宰,無人可以忤逆他的意志。

他走近我,帶著一如往常的淡定笑容,眼底斂去了鋒芒,愈覺深不見底。我挺直後背,仰首屏息,靜靜望著他走近,近得可以觸及彼此的氣息。

他的目光能令陣前大將當眾冷汗透衣,即便是殺人如割糙的七尺男兒,也擋不住他dòng悉一切的凌厲目光。

我平靜地迎上他目光,並不閃避,任由他的雙眼將我深心dòng穿——寒梅林中故人相見,連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竟是如此清醒平靜。一直不敢想,子澹歸來之日會激起怎樣的波瀾,直到他真的站在我面前,猝不及防之下,我才清楚看見自己的心。過往種種,已如昨日長逝,曾經的傷口上早已長出新的血ròu,覆蓋了一切痕跡。人心是最柔軟亦最堅硬的地方,我終於明白,屬於子澹的那扇心扉已經徹底鎖上。

蕭綦審視著我的眉目神qíng,我亦思量著他的喜怒心意,四目凝對之下,我們無聲對峙,時光也仿佛凝滯。

他的眼神漸趨柔和,修長手指穿過我散覆肩頭的長髮,將一束髮絲握在掌心,含笑嘆息,“我娶了天下最美的女子。”

除此,他還擁有天下至高的權力,最為忠誠的勇士、最神駿的戰馬、最鋒利的寶劍……世間男子渴求的一切,他幾乎都已擁有。

而另一個人恰好相反,他已一無所有,曾擁有過的一切都已失去。

我深吸一口氣,握了蕭綦的手,將他掌心貼上我臉頰,微微一笑,“天下最好的一切都已在你手中,別的,已是無足輕重。”

他輕輕扳轉我身子,從背後環住我,與我一起看向巨大而光亮的銅鏡,鏡中儷影爭輝,將明燭燈影的光芒盡壓了下去。

“這一生,你只許站在我的身旁。”他語聲低沉,緩緩吻上我光luǒ的脖頸,一點一點吻下去。那鏡中的女子眸色迷離,青絲繚繞,從胸口到面頰迅速染上一層薔薇色……我再沒有力氣支撐,軟倒在他懷抱,咬唇忍回心底的酸澀。

此時此地,縱有再多委屈也不能開口,不能將他激怒。我已失去太多親人,不能再失去一個子澹。

然而,我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我們才能放下一切,再不用彼此猜疑。

一聲清越悠長的鐘聲遙遙傳來,那是入夜報時,命各宮掌燈的晚鐘。已是掌燈時分,宮筵的時辰快要到了。宮燈高照,茜紗低垂,侍女們遠遠退去。

“還不梳妝,要我幫忙動手麼?”蕭綦含笑看我,終於將我放開。我垂眸一笑,親手拈起象牙嵌金梳,緩緩梳過長發,挽做如雲宮髻。蕭綦負手立在身後,溫柔笑看我梳頭。最後一枚鳳釵斜斜cha上髻間,我從鏡中凝視蕭綦,靜默片刻,淡淡道,“今日見著子澹,我很高興”。

我的話發自肺腑,由衷感喟,“我的親人已經不多,能夠見著子澹平安歸來,過往種種,塵埃落地,也算了結一樁掛礙。”

蕭綦似笑非笑,手指勾住我鬢旁幾縷散落的髮絲,悠然道,“你還欠我一個問題,不曾回答。”我轉眸一想,不覺失笑,他竟對那句“總之不一樣”的戲言耿耿於懷。我斂了笑容,深深看他,“青梅竹馬是可以同歡笑,共無邪的夥伴,恰如兄弟知己;愛侶則是禍福生死都不離不棄,彼此忠貞,再無他念……這便是我所謂的不一樣。”

蕭綦目光深邃,久久不語,默然將我攬入懷抱。我不知道這一番話能否消除他心中芥蒂,只暗自忐忑,亦慶幸眼前是我的愛人而非敵人。陡然下頜一緊,蕭綦抬起我的臉,笑意里透出殺氣,“可我偏偏嫉妒。”

我呆住,幾疑自己聽錯,他是說嫉妒麼,如此桀驁豪邁的一個人竟親口說出嫉妒二字。……

“我嫉妒他早遇見你,竟敢比我早了十幾年。”他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眼底戾氣忽重。

這孩子氣的話,卻一本正經從他口中說出,令我怔了片刻,才陡然大笑起來,直笑得喘不過氣。

“誰叫你自己來得遲。”我伏在他胸前,一時悲喜jiāo集,“遲了這十幾年,往後就用你一輩子來償還。”

蕭綦還未回答,屏風外卻傳來阿越的催促聲,“王爺王妃,時辰已近,是否啟駕入宮?”

我們靜了下來,兩人均不語不動。我伏在他懷中,深深藏起臉龐,半晌才低低開口,“子澹,真要南征麼?”

蕭綦淡淡反問我,“你不願意?”

我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緊閉了眼,心如刀割,“我以為,他不會願意。”

蕭綦笑了笑,緩緩道,“他若順從旨意,我可保他陣前無恙;若是抗旨,那就不必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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