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康三年正月,明景帝因病遜位。
太皇太后准輔政豫章王蕭綦所奏,冊立賢王為帝,廢明景帝為長沙王。
正月二十一日,賢王子澹於承天殿登基,冊立王妃胡氏為皇后,生母謝氏追諡為孝純昱寧皇太后。改年號元熙。隨即大赦天下,加封群臣,擢升左仆she王夙為左相,宋懷恩為右相。新君入主乾元宮,同日,廢帝長沙王遷出,暫居永年殿。
子澹登基三日後,蕭綦上表辭去輔政之職,眾臣長跪於承天殿外,伏乞收回成命。蕭綦不允,摺子遞到子澹手裡,他自是不置一詞,此事就這樣懸在了那裡。表面看來,蕭綦已然還政,退居王府,輕從簡出。然而左右二相依然事事向他稟奏,朝政的核心依然不變,權力層層jiāo織,被看不見的線密密牽引,最終匯入蕭綦手中。
早chūn新柳,萌發淡淡綠芽。
窗外鶯聲宛轉啼嚀,我慵然支起身子,一晌貪眠,不覺已近正午。如今靖兒遜位,不再需要每日早起攜他上朝,頓覺閒散逍遙。
“阿越。”我喚了兩聲不見人影,心下奇怪,逕自揮開紗幔,赤足踏了絲履,步出內室。到底是chūn回漸暖,只披一件單紗長衣也不覺得冷,迎面有輕風透簾而入,捎來淡淡糙葉清香,頓覺神清氣慡。推開長窗,我俯身出去,正yù深嗅庭花芬芳。忽然腰間一緊,被人從後面攬住,來不及出聲已跌入他溫暖的懷抱。
我輕笑,順勢靠在他胸前,並不回頭,只賴在他臂彎中。
“穿這點衣服就跑出來,當心著涼。”他收緊雙臂,將我整個人環住。
“又不會冷,我已經被你養得很壯了,你不覺得我胖了麼?”我掙開他,笑著旋身一轉,誰知腳下一個不穩,堪堪撞上他,驚叫一聲仰後便倒。
蕭綦大笑,伸臂將我打橫抱起,徑直抱入榻上。
“我才睡醒,這不算……”我尷尬地笑,“我真的有長胖一些嘛。”
“是,是胖了些。”他啼笑皆非,“抱起來跟貓兒一樣沉了。”
我用力拍開他探入我衣襟的手,“王爺現在很清閒嗎,大白天賴在閨房裡尋歡。”
他一本正經點頭,“不錯,本王賦閒在家,無所事事,只得沉迷於閨房之樂。”
我笑著推他,忽覺耳畔一熱,被他銜咬住耳垂,頓時半身蘇軟,一聲嚶嚀還未出口,便被他的吻封在了唇間。
一室chūn光,旖旎萬千。纏綿過後,我伏在他胸前,溫熱的男子氣息拂在頸間。他忽然嘆息一聲,“你要乖乖把身子養好,越來越健壯,才能生下我們的孩子。”
旖旎qíng迷之際,他的話,忽然如一桶冰水澆下。我閉了眼,一動不動,任由他輕撫我臉頰,嘴唇印上我額頭,我縮身避開,從指尖到心底都有些僵冷。
蕭綦握了我冰涼的手,拉過錦被將我裹住,“手怎麼冰成了這樣?”
我無言以對,低垂了臉,怕被他看見我眼中的歉疚,心中一片慘澹。
午後來人稟報,請蕭綦入宮議事。
他離府之後,我閒來無事,帶了阿越在苑中剪除花枝。
大概真是著涼了,我漸漸有些頭疼,阿越忙扶我回房,召了醫侍來診脈。
靠在榻上,不覺昏昏睡去。夢裡只覺到處都是嶙峋怪石,森然藤蔓,擋在我面前,怎麼也邁不過去,走了許久許久,還在原地,腳下忽被怪藤纏上,沿著我的腿簌簌爬上來……我聽見自己一聲尖叫,猛地自噩夢裡掙醒。
阿越奔過來,慌忙拿絲帕給我擦汗,“王妃,您這是怎麼了?”
我說不出話來,只覺後背一片冰涼,全是冷汗。
醫侍恰好到了,忙為我診脈,只說偶感風寒,並無大礙,且從近日的脈象看來,氣血虧損之症大有好轉。
我沉吟道,“已調養了這麼些年,還是於生育有虞嗎?”
“這個……”醫侍沉吟良久,“以眼下看來,王妃若能繼續調養,應當康復有望,只是切忌憂思過勞。即便完全康復,孕育子嗣仍是不易。”
我心中欣喜,卻是不動聲色地遣退了醫侍,囑他暫勿告訴王爺。
新晉的太醫院長史是南方人,遊歷廣博,見解獨到。他讓我每日浸浴藥湯,朝晚各一次,以此讓血脈順暢,jīng氣旺盛。每日內服外浸,並輔以施針。蕭綦起初十分緊張,不肯讓我輕易嘗試,而我一力堅持,數日下來見我臉色紅潤,一切安好,這才准許太醫繼續施藥。
這半年多來,我竟奇蹟般沒有病過,太醫也說我漸漸康健了起來。
我試探著說服蕭綦,或許是時候停藥了。然而他堅決不允,不許我再冒一次風險。
然而太醫也說,我服藥多年,如今停下只怕已經太晚,再有子嗣的可能微乎其微。這令我剛剛看到的一線希望再次失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已經習慣了無數次的失望。只是這一次,我尤其不甘心——連嘗試的機會都不曾有過,就bī著我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