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騎如電馳入,宮門轟然合攏,落下重鎖。
身後歡聲雷動,士氣振奮如狂。
我撐住城垛,這才驚覺兩腿發軟,一口氣幾乎喘不過來。
“娘——”未待我穩住心神,一聲童稚尖叫傳來,驚得我霍然回頭。
玉岫不知何時趁亂掙脫,躍上城垛,臨空搖搖而立。
變起頃刻,只聽孩子尖聲哭叫,我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旁邊侍衛沖了上去。
我眼睜睜看著侍衛的手只差一線就抓到她衣角。
她仰頭一笑,燦若夏花,寶藍宮裝廣袖飄舉,沒有半分猶豫,就在我眼前化作一抹燦爛流光,飛墮城下。
“玉岫——”撕心裂肺的狂吼從城下傳來,宋懷恩的聲音慘然不似人聲。
你聽到了麼,玉岫?
你可聽到他這一聲悲呼。
眼前似仍有那寶藍流光閃動,我踉蹌一步,恍惚伸手去挽,卻陡然陷入黑暗。
流光,流光……穿過我的手,怎麼挽都挽不住。
玉岫含笑回頭,眉目如畫,漸漸隱入霧靄中,眼看去得遠了。
不行,我還有許多話要告訴你,不許你就這樣走了。
玉岫,傻丫頭,你怎麼會不明白——他是百步穿楊的將軍,若要殺你,豈會一箭擦鬢而過,那一箭只是不想讓你示弱。
你終究是他的妻,他亦是你結髮的良人,雖無兩心相悅,卻也舉案齊眉,為何你不肯信他?
就為了那一箭,就讓你絕了生念,心死成灰,你就這樣拋下了所有人,眼睜睜看著你的兒女痛不yù生。
玉岫,你好糊塗。
我恨恨一疊聲喚她的名字,卻一口氣息哽在喉間,劇烈嗆咳起來。
“王妃,王妃醒了!”
眼前人影浮動,垂簾繡幔,已是身在寢殿。
分明已清醒過來,仿佛仍見到那抹寶藍流光縈繞。
心中怔忡恍惚,記不起發生了什麼,只是知道,玉岫不在了,連她也不在了。
她就這樣一走,bī我接過這無法拒絕的責任,讓我永遠負疚,永遠愧悔,永遠善待你的兒女。
我掩面慘笑,驀然一雙細柔小手覆上我雙手,掌心有少少的溫暖,“母妃,你別哭。”
我一震,怔怔看著眼前素衣散發的少女,她剛剛叫我母妃,沁之終於肯叫我母妃。
沁之伏在chuáng邊,小臉猶帶幾分蒼白,正憂切地望著我,身後圍滿宮女醫侍。
我望著眼前小小少女,伸手撫上她清瘦面頰。
她笑了起來,眼淚卻大顆大顆滾落。
“有沒有傷到你?”我忙托起她小臉,拭去她滿臉淚水。
沁之搖頭,一下張臂抱住了我,放聲悲泣。
那日徐姑姑與阿越帶了她們趕往慈安寺,廣慈師太立即開啟後山地宮,讓她們藏匿進去。
那是供奉當年宣德太后法身之處,也是皇室最大秘辛之地。世人皆知宣德太后壽終宮中,葬入惠陵,卻不知當年太祖弒舅奪位,將母親一家全部處死。宣德太后從此出家為尼,避居寺中,至死仍留下遺願,無顏葬入皇家陵寢。太祖遵從宣德太后遺願,卻不忍焚化,終留下太后法身,秘密修造慈安寺地宮以葬之。
未料徐姑姑與阿越半途受阻,待趕到山下,追兵已至。
她們一行人倉猝藏身農舍,追兵便在咫尺之外。
沁之趁徐姑姑不備,驟然奔出後院,將追兵遠遠引開,令徐姑姑她們得以脫身。
我倒抽一口涼氣,凝視她,“沁之,你不怕麼?”
“徐姑姑年老,阿越姑姑要照顧弟妹。”沁之咬唇,眸子閃亮地看著我,“我有武藝!我爹教過我防身的本事……”
她眸子一黯,低下頭去,似想起了戰死邊關的爹娘。
這個孩子,若能生在平常人家,安然成長,該是何其幸福。
我定定看她半晌,默然將她攬緊。
“我跑得很快對不對?”她忽然抬頭,殷殷望著我,“我會解繩子,他們綁的那個結一點難不倒我,爹爹從前教過我怎樣綁獵物!”
她的眼神,又是驕傲又是淒楚。
“沁之很勇敢,和你的爹娘一樣勇敢。”我微笑,凝望她雙眼,“他們在天上看著你,看到你今天的勇敢,必定驕傲無比。”
沁之笑著,重重點頭,將臉埋在我胸前,瘦削的肩頭微微發抖。
我默默撫過她頭髮,暗暗在心中立誓,從今而後,我再不會讓這個孩子受半分委屈,但凡她想要的一切,我必竭盡所能給她!
我將玉岫的三個兒女jiāo給可靠的老嬤嬤照看。
次子與幼女尚在懵懂幼齡,不明白母親去了哪裡,只是哭鬧不休。
五歲的長子宋俊文卻已經隱約懂事,看到我,如幼shòu一般直衝過來,被左右慌忙拉住。
面對孩子充滿仇恨的眼睛,我說不出話,任何言辭在此刻都變得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