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首要的一件事,是我得發誓保密,加入白玫瑰別動隊,發誓一輩子不背叛。
我感到這個誓言不能輕易發,背叛好像是很嚴重的一件事。
於是我表示不想加入白玫瑰別動隊。
微微震驚憤怒地質問為什麼。
我解釋不來,只知道,不願意。
乃至很多年後,我也反感加入學生會,拒絕被要求寫申請書加入組織,拒絕各種形式的“入伙”。人有群居、抱團、在集體化中尋求安全感的天xing;也有追逐自由、保持自我、不願被群體化的天xing。我的xing格是後者占上風。
微微傲氣,我也硬氣,我們是兩個倔qiáng的小姑娘。
這段剛剛萌芽的友誼和信任,就此結束。
女孩子之間的友誼,十之八九終結於各種原因的微妙妒忌。
我和微微從來沒有妒忌過對方。
我們的友誼卻結束得更加gān脆利落。
此後我們都不再和對方講話,在教室裡面對面走過也當沒看見,各自維持著小小驕傲。直至我隨父母搬家、轉學,離開那個小學,也沒有再講過話。到了新年,小夥伴們送賀卡的時候,我收到一張來自微微的卡片。她不知道我新家的地址,是托一個鄰居孩子送到我爺爺奶奶家裡的。卡片上寫著滿滿的字,全是早熟於那個年齡的深思,和對遠大未來的熱望。
我也寫滿了另一張賀卡,設法送給她,卻得知她也已經轉學,沒有人知道她的地址。
微微在她的卡片上寫道,以後她要去美國。
我已算是個早熟的孩子,但微微比我早熟更多。
對於異國異鄉,我還沒有什麼概念,美國英國德國什麼國都只是一個模糊的名字。
很多年後,當我穿行在歐洲各國,居住在古老小城,離家萬里,偶然會想起小時候的事,想起那個叫微微的女孩,不知她是不是真的去了美國。也許在某個寧靜小鎮上,她在過著典型的美式田園生活,也或許在紐約某個街口,她風風火火走過。
熊孩子嗖嗖地長,從小女孩到少女,就是一眨眼的事,快得自己也還沒反應過來。
最開始,要上幼兒園了,奶奶就有點心疼地嘆氣說,小犟牛今天開始就被穿上牛鼻子咯。
人生之不自由的開端,都在這一句話里了,幸好那時我還聽不懂。
起初,每天早上起chuáng要被送去幼兒園都覺得很悲慘,後來成了小學生,更覺得讀小學真痛苦,每天都要寫作業。等讀到中學才知道,天啊,原來幼兒園和小學的煩惱根本不算什麼,中學生才是全世界最煩惱的人。
誰說不是呢,考試升學的苦惱,青chūn懵懂的煩惱,匯總起來可以叫作——從未成年到成年的煩惱。要開始習慣去競爭,去實際,去被規範,收折起孩童無拘無束的想像力翅膀,做中規中矩的少年人,爾後成年人。
這麼多不快樂的事,當然要反抗,要逃跑躲起來。
每天背上書包去上學,坐在教室里枯對課本,身體不能自由,還好思想可以自由。
我的自由就藏在課桌抽屜里,偷偷壓在英文課本下,如山如海的蘊藏在校門口小巷子的租書店裡……多麼感激,那些寫出了武俠小說的作家們,救星一般的存在,造出俠義江湖的自由世界給不自由的人們去避難。
武俠小說是我給自己找的逃難出口,別的熊孩子們各有不同,有人看少女日漫做紅粉泡泡夢,有人學電影裡古惑仔,打打殺殺講兄弟義氣……夾雜其中的慘綠青chūn主旋律,是各種早戀、暗戀,各種qíng竇初開。
看武俠小說多了,早戀的可能xing就低了,因為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楚留香。看日本少女漫畫多了也一樣,書中自有二次元的美男子,誰還稀罕身邊滿臉青chūn痘的愣小子。
可惜在老師和家長眼裡,小說和早戀是一樣的洪水猛shòu。
班主任跟我媽說,你們家這孩子多才多藝學習好,既不搞早戀,又不搗亂,多好的學生啊,唯一缺點就是愛看小說!家長會上,這番話,班主任對我媽說完,又對另一個熊孩子的爸爸復訴一遍。
那個熊孩子就是小傑。
我們是唯二的兩個成績夠好了,還要被老師嚴防死守的倒霉蛋。
就因為熱愛武俠小說。
被老師搜查課桌,突擊檢查書包,是我倆的家常便飯。
小傑是男生中的異類,不愛上體育課,不踢球不打架,更不和女生打jiāo道。
上課不是睡覺就是看小說,數學全班最好,考試隨便寫寫也是前三名的成績,典型的學霸。這人瘦高,皮膚黑,黑得讓人不仔細看不知道五官長什麼樣;仔細看還是勉qiáng能看出,其實眉眼清秀,眼睛很大,只是黑框眼鏡把僅有的優點全擋了。
這麼一個眼鏡學霸,寡言少語,獨來獨往,存在感低到近乎於零。
做了很久同班同學,我也沒注意過他,最多每次老師念成績排名時,那幾個排在我前面的名字里,總有他。我也不在乎考試拿第幾名,心qíng好考了第一和心qíng不好考不及格時,都一樣領完卷子下來繼續看小說。我關心huáng藥師和楚留香,遠遠超過自己的分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