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夜我坐在書桌前,用紙和筆寫一封信。寫完緘入印花卷糙紋的信封,抬眼才覺夜色已深,窗紗飛揚的露台外,Verona城已沉睡。願我化身月光,化身晚風,沿著Adige河尋去,不露痕跡,長夜歡喜,在晨曦甦醒之前離去。
【巴伐利亞鄉村】
巴伐利亞山野,茜茜公主的故鄉。出門步行二十分鐘就到這山丘牧場,午後靜悄悄,躺在野蘋果樹蔭下看雲,想起去年此時,在看麗江的雲。全世界的藍天上棉花糖都是一樣一樣的美。身下gān糙蘇香,遠處馬兒溜達。電影裡的茜茜若真在這山野自由奔跑過,怎能忍耐大盆景般的宮廷。她不被刺殺也終究要悶死在那裡。
從慕尼黑到薩爾茨堡的一路,火車穿梭在森林、綠茵、麥田、湖泊、村莊、牧場、群山之間,滿眼青碧,陽光燦爛,時不時閃現一片迪士尼童話似的紅頂小木屋與尖頂白教堂,一匹雪白小馬追著火車跑著玩。
【柏林】
飛機穿過雲層時飄搖得很銷魂。從舷窗看出去大地如棋格,如果撲面而來那也是很美的一瞬。生命就是那一彈指,而浮雲遮眼,能在彈指間留取的歡好無多,實在無多。
在義大利的下雨天總與làng漫有關,雨點打在車窗也帶著qíng話的音調。轉身坐在柏林的街頭,從清晨就下著的雨,浸得鉛灰色城市隱約透青。似乎覺得柏林就該是在雨天,就該這樣沉默地點一支煙,看羽毛濕透的麻雀們在桌前蹦跳避雨。人們走過,傘色不同,路不同。
一座甚有文藝復興氣質的小咖啡館獨自安然自若地矗在一片工業廠區的煙囪荒地中間。柏林這座獨特城市,它的包容度和大氣,一再令我嘆服。
坐在計程車上疲憊睡著,睜眼醒來已到了柏林圍牆下。河岸邊雨大風急,冷得蕭瑟。計程車司機怕我回去不好打車,願意等我三十分鐘,不另收費。我撐傘沿著牆走,一路走一路拍照,計程車在後面慢慢跟著。偶爾轉頭看一眼,司機便隔著車窗微笑。下車時我多付的小費他沒要,只說願你喜歡柏林。是的,我喜歡柏林。
秋·思遠
【內蒙】
下飛機馬不停蹄,驅車直奔糙原。
呼倫貝爾的馬群,靜默安詳,未過午的陽光,風中的糙香,糙色層層漸變,暈染到天邊。
額爾古納河畔的清晨,小村莊在jī鳴犬吠聲里醒來,窗前門外是比人還高的向日葵花田,菜園裡的豬在哼哼。太陽漸漸出來,陽光照得菜園裡的向日葵金光閃閃。
逛累了,坐在菜園鴿棚下看小說,面朝豬圈,秋暖瓜熟。
跟著牧民,騎上馬,馬蹄嗒嗒奔向河邊。
陽光有片刻隱去,捲雲低垂,四野蒼碧,站在中俄邊界線上,飲馬額爾古納河。
阿爾山的星空下看見了流星,一顆足矣,捎上我毫不遲疑的願望向西飛去。北斗和獵戶座近得伸手可及,仰頭看銀河,看一陣就忘記了身在大地,以為融化在星塵里。流星帶我走吧,回到天外故鄉或是你所在的遠方。
在寶德格烏拉腳下匐匍叩拜,聽見風的召喚,看見飛鳥成陣,雨如急鼓,隨後一路彩虹。
“雲彩的身體和太陽的身體,在大地的身體之上,折腰相擁。”——這是阿多尼斯的彩虹。
此時我的彩虹,隔著車窗,隔著雨滴,隔著呼倫貝爾的曠野。
盡頭是寶德格烏拉聖山。盡頭的盡頭,是我的祈願。
新月與聖山聽見我的祈願。
冬·廝守
【Dresden德勒斯登】
2012年零時,Semperoper歌劇院上空的煙火,我從很遠的地方來,走了很多的路,看到你的美。
聖母教堂悠悠dàngdàng的鐘聲響了,下雨了。
窗外欄杆上雨珠簌簌地在風裡抖。老城觀光馬車的嗒嗒蹄聲從窗下經過。遠處教堂尖頂的金粉是鉛灰天色里的唯一明亮。從住處走一小段安靜的路,就是Zwinger宮,有時深夜散步到它的中庭花園,站在空曠的中軸點,整個建築沉澱而qiáng大的氣場令人心神寧定。明明是個東德城市,時不時一抬眼,常有一種在羅馬或佛羅倫斯大街上溜達的錯覺。從建築到車子到人,都是沉甸甸的。
在咖啡館裡埋頭寫稿,不知不覺寫到天黑了,一抬頭發現店裡空了,服務生在做清潔。問她們幾點關門,笑起來一臉小雀斑生動可愛的德國女孩回答已經關了,看我在寫作就沒過來打擾,準備再晚點跟我說。一時感動。這店是從一八多少年開到現在的,太多老店不起眼,同時代某些政體早消亡了,小店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