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珍心中一陣悲哀,這就是她曾經愛了十多年的男人。她不覺舉起了手,朝他打去——
只到半空,她的手便被他緊緊扣進掌中!
他握在她虎口之上,她全身消軟。
這是會武的人的特徵,認xué其准。
是,他不是連玉,怎能任她宣洩。他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李公子,騙她去摘花,騙她會娶他,騙她……她從前甚至不知道他會武,也是那天,他一箭she來,救下她一條狗命的時候才恍然察覺。還記得那年他病了,李大娘不喜歡她,她便翻牆爬進他家,守著他,給他端湯餵藥……她怕他是因為用功過度,便想盡辦法把他帶到山谷,她給他編花冠兒戴,給他表演從戲台上看到的曲目,告訴他,她從不求夫婿功名顯達,只要他健康快活。
因不會燒菜,她央紅綃兒給她做了很多菜餚,打成一個大包裹,自己背著過去。
回程路上,遇上盜匪,她想也不想,就擋到他身前……
他當時一定覺得很可笑吧,她那麼傻。
她常說,愛qíng從不需生死相證,她在花開花落、漫漫流年中為他傾盡所有,沒有太多流血,沒有太多眼淚,但每一點,都是一顆心。
哪怕,當她再不愛他,地窖之中,她也絕不能看他死在她面前。沒有了愛,總是還有記憶。
哪怕,是後來對連玉,她以身相許,生死相付,卻已沒有契機再付出那麼多心思和功夫了。
“兆廷,你到底有沒有心?”終於,她聲音也一點點低下來,再無一絲激烈。
她視線落到地上塵埃之中。對他,她也曾低到塵埃里去,只是如今是再也開不出花來了。
她眉眼之中是一大片灰敗,仿佛比白天所見,又老去幾分。李兆廷的心仿佛被人探手抓住,一點一點掐住,好似是疼,又好似是酸,那種感覺,很不好。
他吸了口氣,手一用力,把她帶入懷中。
“你不必難過,我把你留下,和阿蘿並無關係。你……你父親雖背叛了我,但我母子是他救的,這是誰都無法改變的事實,你哥哥也是我的朋友,我把你留下來,是你一旦出宮,魏成輝絕不會放過你,一月之後,沒有了我承諾的約束,他若暗中把你擒住,我又不知道的話,你會死。馮素珍,我不想你死。”
“在這宮中,有我的庇護,你不會有事,我……我們的婚約,我會把它恢復過來,我會跟你成親,給你一個名份,雖非嫡妻中宮,但日後你……所出子嗣,若是足夠優秀,我也會把他和嫡妻還有其他妃位比你高的妃子的孩子一起考慮,作為儲君之選。”
她本來又開始激烈掙扎,聞言竟完全安靜下來!李兆廷把她攬住,不知她心思,四周出奇的安靜,他略一略又道:“算是……徹底還了當年你爹的活命之恩。”
☆、488
這大概是李兆廷對素珍說過最溫存的話了。
哪怕是看在她父親的面子上。也許,還因為他向她動了手,心中還是有那麼一點歉疚。
其實,他不必解釋,對他,她早有自知之明,她怎麼會認為他是因其他而娶她,必定是馮家的緣故秉。
只是,他願意恢復婚約,這也是她千萬想不到的。是以,她不是不震驚的綦。
可除了驚,也再沒有其他了。
第一,對於爭寵,她沒有興趣,絲毫沒有。權位浮名不過是過眼雲煙,有什麼比與自己最愛的人一起生活更有意思?第二,也是最根本至重要的,他不是連玉。她怎麼會可能跟他成親,更別說生兒育女。這輩子哪怕不死,經歷過連玉的感qíng,雖然短,但她還會愛誰?不會了。
何況,她還深恨著這個人。
終於,她把他的話都嘴嚼完畢,驚覺自己還在他懷中,便要掙扎開來,無奈他雙手太有力,她沒有一絲撼動,她從前怎麼會認為他文弱,若打起來,他不比連玉差吧?
肩上傷口有些破裂,她不敢再用力,她眼前不能意氣用事,已經遇到最糟糕的qíng況。她不許自己再想她的小蓮子,緩緩開口:“李公子,謝你盛qíng,只是馮素珍高攀不起。我只想出宮,馮家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只剩我跟哥哥。人各有志,我哥哥願意留在這裡,為你辦事,是他的選擇,若你還念著馮家的qíng,請你莫要讓魏成輝知道他的身份,害了他。而我,你若想還我……”她說到此處,停了一停,她心裡想說的是——殺了魏成輝,但這無異於痴人說夢,李兆廷怎麼可能答應她!
是以,她笑了笑,只道:“對我來說,最好的活法,是離開這裡。這是我自己選擇的,你成全了我,就是已還盡相欠馮家的東西。請讓我和連捷連琴一同離開。”
李兆廷知道她倔,也明白連玉為她而死,她心中在意,太多東西目前根本弄不清楚,更莫說感qíng。
他再次把脾氣壓下,說道:“你想死,但我不能讓你死,反正,這個宮,你不能出。”
他聲音從容,語氣卻qiáng硬。
“你有你的任xing要選擇,我也有自己的道義要成全。我的話就擱在此,我絕不會放你走。若你非要走不可,可以,那我現下便處決連捷二人。你既毀我之義,我何苦成全你的qíng?”
後面的話,他說得越發輕描淡寫,但越無一絲可商榷的餘地。
到底是認識了十多年的人,素珍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出不去了。
她沒有鬧。
鬧是鬧不來的,她只是冷冷看著他,說道:“明天我要見他們一面,然後送他們出宮。”
“可以。”李兆廷想撫撫她的發,就似撫平一對尖銳的犄角,末了,並未動作,他握了握手,一言不發推門離開。
他的帕子沒帶走,還擱在桌上,素珍一眼看到,在屋中找了下,從連捷留下的箱子裡拿出另把剪子,把帕子絞得碎爛。
末了,她回到chuáng上,仍在這個宛如囚籠一般的地方坐了下來。
屋外靜得能聽到夏蟲的聲音,看夜色,那麼深,已是後半夜了吧。只是,她身體極累,卻是了無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