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禁軍趕上馬車,簾帳一下,他便聽得對方低聲說道:“杜大人,記住,到得皇上面前,必須闡明大周律例,魏無均越獄該死,但同時也表明你雖出言警告,卻絕無she殺對方之心。”
他不禁和師爺面面相覷,急道:“李提刑,不,淑妃娘娘,你為何要如此?這本是杜某承諾權相之事,便該由杜某承擔,你不該卷進來。”
“這份恩qíng,杜某還不起呀!”
對方笑,“你依法辦事,這事不能要你xing命,但這官職卻是保不住了。”
杜若修傲然一笑,“那又何妨?至少,杜某對得住天地良心,這輩子也不負祖上門楣了。”
“不,你這頂烏紗不能掉。”對方依舊微微的笑,“我是沒有能力再為百姓做些什麼了,但大人可以。你不該為此賠上提刑官一職。我會設法自保,你不必擔心。”
“我會告訴皇上,六扇門路過發現案qíng,出手相幫大人。我是從無qíng處得到消息,你們把魏家人捉了,過來一看,眼見犯人越獄,qíng急之下動了殺心。他也知道,我和魏家的恩怨……”她微微眯眸,似是在和他說話,又似自語思量。
“大人懂進退,有勇氣,相信日後定能前途無量,但望大人走得再高,也能記住,不管何時,都請讓提刑府開一扇門,讓百姓有個能求助的地方……”
說到此處,她捂嘴咳嗽,她旁邊女捕似是一驚,“李提刑,你趕緊歇歇。”
她朝他點點頭,不再言語,仰頭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
她臉色青huáng,不知是拉弓使力損耗,還是本身有疾,但眉目中卻是一股他在許多男子身上也不曾見過的英颯之氣,帘子被風撩起,京中燈火處處,人們依舊忙碌地cao辦著他們的營生,改了朝換了代的大周,對他們來說似乎沒有什麼,哪怕,明明,原來的一切比如今好多了。他們當中大多數人似乎那般麻木懦弱,但也還是他們,以自身的勤勞和堅毅,創造了一國的繁榮。
但總要有人,先站得更高,看得更遠,胸懷更大,才能讓歷史的年輪往更好的方向推駛過去。
大至興邦亡國
L的國君,守護一方的將軍,制定政策的大臣,中至地方官員,“小”至……也許是像她那樣的人。
軲轆染著夜色,碾破從上京街道到皇城官道一路上的平靜。
杜若修心中激dàng卻一直揮散不去。
後來,他為官三十年,最後官拜一品,也有了私心,也曾為自己牟利,但始終記得,要為百姓留一扇門。
他不能,輸給一名女子。
*
眼看禁軍斂屍、逮人,馬車分作三輛,晉魏一輛、屍骸一輛、“罪犯”一乘,往皇城的方向急弛而去,有兩個人快步從提刑府門內走出。
一容貌絕倫,一清俊毓秀,平素都是淡定從容之人,此時眸中皆寫著焦色。
權非同微微咬牙,“那丫頭真是瘋了,這老杜都肯扛下一切,也斷不會要了他命,她還……”
“不行,我要進宮瞧瞧。”他猛地一拂袖袍,便.yù往前。
桑湛眸色如夜,深不見底。
“我也先回宮,到皇帝跟前打探消息。”
“好,你我分作兩路——”
“大哥,不行!”
權非同話口方落,街心一人快步過來,正是晁晃。
他和魏無涯分別帶來的官兵已先後散去,但他身邊,還剩一人,卻是教魏成輝痛怒之下留下的……魏無涯。
“對,權相,你此時不能進宮。”
若魏成輝此時仍在,必定驚震得無以復加。他這大兒子非但沒有離去,還和他的敵人站在一起,並且相勸。
“大哥,李提刑定有她的考量,你此時闖宮,反會讓魏賊反咬一口與杜若修相互勾結,殺害魏無均。”
晁晃又道。
“謝大公子好意。”權非眉低嘆一聲,先向魏無涯致謝,又對晁晃道:“我假意明日才收到消息,帶你進宮,到李兆廷跟前相問懷素qíng況。你說大公子到軍中糾集官兵鬧事,要求放人,你圖一熱鬧跟隨過來,和眾兵一道,是親見魏無均逃脫的。若皇上不信,可傳兵士相詢,明白沒有?”
“是,晁晃明白。”
權非同卻仍是眉頭緊蹙,這計策,是他和她還有桑湛三人所訂。
雖並無聚首,卻各有所出。
他設計以假死者家眷誘魏無均入瓮,桑湛獻策bī逃,以律法將人提前制裁。
魏無涯和晁晃的出現,則是她的想法。她忖李兆廷臥榻,魏成輝必定會進宮覲見晉王妃,讓晉王妃出面先管此事,於是,她安排魏無涯帶人假意前來“要人”,故意“質問”杜若修為何she殺逃竄的魏無均,目的是要讓同行軍士看到。這些士兵,有魏的人,有晁的人,但無論是誰的人,今夜回去,必定將消息傳遍三軍。
軍中有李兆廷的勢力,這些人不會偏袒魏家。
如此,杜若修屆時便可在李兆廷面前全面洗脫。
這位提刑官只是,依法而為。
也確是,依法而為!
她要萬無一失,說決計不能連累一名好官丟了xing命。
但他萬沒想到,她把自己也卷了進來,他不是不懂,不過是關心則亂。他其實只有比晁晃更明白,她還想保住杜若修的官職!
從二人相識開始,她就是這樣。
他搖頭笑,“希望李兆廷的寵愛,能讓她這回少受些皮ròu之苦。”
桑湛眼神倏然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