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一身淡色袍衫的柳遠州踱步邁入,注視僅僅兩日就瘦如弱柳的女兒,“丫頭說,這兩天你滴米未進……”
“別吵。”蒼白的唇瓣間,掀出這以冰浸過的兩字。
來自女兒身上那拒斥千里的氣息,微白了良親王的臉,“你……很恨為父?”
“所有bī死娘的人,我都恨。”
“失去你娘,我是最痛苦的那個……”
柳夕月唇掀譏諷,“請勿污了娘的耳朵。”
“月兒!”柳遠州養尊處優,呼風喚雨,皇上也不會對他使用這等嫌惡口氣,怒道,“不要太放肆!這一回,為父念在你正受喪母之痛可不計較,再有下一回……”
“讓我去陪娘麼?”由來最畏懼父親的威嚴,最渴望父親的關顧的柳夕月,此時此際再無可懼可盼。“再有下一回,你就讓我去陪娘麼?”
“你……”柳遠州迎著女兒那雙暗不見底的瞳眸,心頭陡生冷意,“月兒,你竟有這樣的念頭,你這樣,如何對得起你娘?她如此疼你……”
“我當然知道娘疼我。”柳夕月凝望那道靈位,“娘為了我,跳下萬丈懸崖,我為了娘,不會輕賤這條xing命。但如果他人予奪,我又有如何躲避得過?”
“……你娘為了你……你娘她……”刻意壓抑的喪妻之痛忽涌胸際,柳遠州一手扶案,穩住虛晃身軀,一手掩上酸熱眼眶,“我不知道,她竟然如此在乎‘側妃’的‘側’之名,她竟如此在乎……這些年,我掏心掏肺的待她,抵不過一個正室的名分……”
柳夕月無聲冷笑,捏起一串香兒jīng心裁出的紙元寶送進火盆。
“月兒,你娘和你最貼心,她有沒有說過,她究竟……”柳遠州凝視著靈牌之上,由他親手鐫出的“愛妻凡心”,“她究竟還有沒有一點……愛為父?”
柳夕月幽夜般的眸直直仰起,望著良親王清減了不少的俊臉,在兩道希翼的期盼中,她默然良久。她知道,若她為了弟弟和自己的前程考慮,就該點頭,就該說“有”,這是娘樂意她給出的答案。但是,她不想在娘的靈堂上製造謊言,她想為娘保持最後的真摯。
“沒有。”看著父親乍然灰敗的臉,乍然沉黯的眼,她突生快意,為此,她再次重申,“從你罔顧娘的意願qiáng娶娘進門作妾那時始,娘對你的心,就死了。”
隱二
天曆朝自建朝,至今已過百年。因歷代皇帝喜吟風弄月,以致能得聖寵者多為風雅之士,久而久之,由朝堂到民間,舉國漸形重文輕武之風。若常在太平盛世,四海昇平,倒也無可厚非。但,五十年前,北方一支遊牧民族漸形qiáng大,立國為“羲”,國姓為“楚”,與天曆朝並立於世,南北對峙已久。及至如今,隨羲國日漸qiáng盛,成天曆朝執政者心頭大患,每每思之,夜不能寐。
“皇上,如此當下,你不能再去bī月丫頭了。”
午時初過,初chūn的陽光打過天曆皇朝皇家宮殿萬闕城重重的樓閣飛檐,被割裂成無數光影,穿逾天子寢宮泰陽殿的軒窗,投放到窗前人臉上。言者,花容月貌,端莊高貴,拖一襲朱紅滾黑的鳳袍,乃當今國母文瑾皇后是也。
憑窗而立者,年屆三旬,白面微須,正是當今元熙帝柳仲羿。聽過皇后獻言,他目光微沉,“朕已經給了她足夠的尊榮。”
“皇上……”
“與羲國和婚,事關吾朝邊疆安危,是何等榮耀之事?良親王側妃挾命脅朕,屬大不敬,更屬不忠。朕不惜開罪良親王正妃蘇氏一族,以隆恩蔭及其子其女,給足了良親王側妃的面子,柳夕月身為皇族中女,若還聰明,就該明白如何做方是最好。”
“可是,那個丫頭烈xing,萬一她也……屆時,該如何收場?”
柳仲羿眼內利芒一閃:“當真如此,就算她母女命薄了!”
“皇上……”
“朕意已決,皇后勿再多言。”
君意難改,文瑾皇后花容微黯。
“皇上,良親王覲見。”內侍來稟。
“宣。”柳仲羿冷笑道,“良親王來必亦是為了其女婚事,朕且看他又是如何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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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皇上隆恩,念你正受喪母之痛,已修書羲國北院大王延遲婚期,准你為母守孝三年,待三年孝期滿……”
下面的話,良親王未語,但意已明了。母親的一命,只為她掙得三年自由,三年後,她仍要嫁人,仍要做他人的側妃。母親入土不足一月,屍骨未寒,這些人,就要bī死她麼?
聆了良親王的話後,她回到與母親共居了十三年的小院,一個時辰過去了,靜坐如一尊玉刻雕像。
“公主,午膳您還沒有動?”香兒推門,掃見桌上還以一個時辰前端來時的模樣列著的午膳,小臉頓時苦皺。
“你吩咐廚間給做一碗粥罷,這些東西太油膩,我吃不動。”
“是,是!”自從王妃入土,主子便鎮日孤坐,少進水米,此時主動開口索食,香兒自是喜出望外,扭頭快走間,卻一頭撞城恰好步進來的兆郡王柳持謙身上,惶恐跪倒,“郡王饒命,奴婢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