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民明白。太妃若不嫌棄,糙民今後常進府為太妃唱戲就是了。”
“既然可以常來,為何不能gān脆住下?你在這延定城裡,不就是孤單單一個人麼?把這府當成你的家不好麼?”
“糙民自幼讀聖賢之書,識聖賢之禮,入梨園一行,雖被人歸類於下九流的行當,但以唱戲餬口營生,堂堂正正自食其力,不算悖離祖訓。但若呆在貴府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糙民先過不了的是自己這一關。”
“唉,中原人向來最在乎一些蜚短流長,最怕那人言可畏。”葉迦氏搖首無奈,“不然,太妃出資為你建一個戲班子如何?你就管著調教擺弄,以後這府里需要熱鬧時,也不必外請了……”本是隨口提來,說著說著,卻覺事有可行,遂轉首察管事,“察得明,這事jiāo給你來cao辦。”
“這……”察管事面呈難色:不是他不願,而是王爺厭惡這些軟語媚腔的伶人是出了名的,偶爾叫個戲班進府,或是安排一個半個的唱伶逗太妃開懷是自己辦事得力,若當真在府里籌建起一個戲班子來,王爺會准才怪!但若當口拒了,使太妃不喜,回頭還免不得要受一頓叱罵,這……
左右作難間,他偷眼瞥向了太妃身後的大丫鬟:姑奶奶,救命啊。
大丫鬟慡落抿嘴一笑,俯下身子,道:“太妃,照奴婢看,把小樊留下,大可不必那樣費事。”
“你這丫頭有主意?”葉迦氏何嘗不知兒子脾xing?每一回兒子回府,她耳朵若饞了,也只會叫一兩個伶人在跟前清唱過癮。如果有兩全其美的法子,她自然樂見。
“小樊不是念過書懂學問的麼?咱們府里一直在給小王爺尋摸一位教授漢家學問的教習先生,一直也沒找著合意的,若小樊能做小王爺的先生,得閒的工夫給太妃來上一出《牡丹亭》,不是兩頭兒都落好的事麼?”
葉迦氏聽得欣然起笑,察得明卻微顯躊躇,“小王爺的漢學教習先生缺位已久,咱們之所以尋摸不著適合人選,概因別家王府侯府請來的漢學先生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學問家,咱們不想落了下風。這差使不是任何一個讀過幾天書的人便能勝任得了的。”
樊隱岳淡哂,“糙民不才,的確不是什麼有名有姓的大學問家。但糙民自問在讀書和學問上,不會輸了別人。察管事若不信,不妨找一兩個人來,大家小事切磋,高下立見。”
葉迦氏大喜,“這麼說,你是應了我孫兒的這樁差使?”
“還要等察管事把人請來切磋後再作定奪。”
“行了行了,這事本太妃給定了,打今兒個起,小樊就成了博兒的先生。”葉迦氏一錘定音。
察得明皺眉遲疑,“太妃,要不要和總管事商討……”
葉迦氏側首瞥她,似笑非笑,“察管事縱使不聽本太妃的話,也該相信本太妃的眼光罷?小樊骨骼清秀,談吐不俗,必是腹中有物。前天為本太妃寫戲詞時,那一手好字你不是沒有見過。還怕教不了博兒一個五歲娃娃麼?”
太妃把話說到這份上,誰還敢置喙一字?
如此這般,樊隱岳便進了南院大王府,做了南院大王愛子的教習先生。
做了教習先生,地位相應不同,所聞所知,逐漸多了。
如南院大王的正妃已逝去一年,當下正妃之位空懸,但府內並沒有有資格問鼎該位亟待扶正的側妃庶妃,是以各家部落的公主俱是虎視眈眈。畢竟,那樣一個榮耀大位,不是侍妾們敢奢想的。羲國的等階之分,甚至較天曆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南院大王一年之中,一半以上的時間俱是征戰在外,在正妃逝去的第一年裡,甚至整整一年不曾踏入府門。
事母至孝,又愛妻qíng深,敢qíng這位王爺還是一位有血有ròu有qíng有感的“人”麼?
隱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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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她微怔。已經二十幾日過去,五歲小王爺的嘴裡每一回跑出這兩個字時,她都難免怔忡。有些事,壓淀不等於埋葬。一根刺扎在心底最深處,每每觸之,必定生痛……
“先生,你不給博兒說史麼?”
“說史……”她回神,放下懷中攜抱之物,道,“今日不說史,教你彈琴,可好?”
“彈琴,是彈那種叮叮的東西麼?”
她莞爾,“以前有人教過你?”
小王爺楚博,她的小弟子。許是因為尚未受外界暈染,尚存有如他年紀一般的純真,生得又圓潤敦實,很是招人喜歡。她怕好動的娃兒聽史聽得枯燥,特地分割成一個個小故事娓娓而談,不想他竟格外生了興趣,每日早早引著頸兒盼她到來,離去時亦依依難捨,兩隻眼睛裡所釋放出的qíng緒,從陌生到親慕,只是在短短數日之間。
“沒人教過,但博兒隨太妃奶奶到宮裡見太后奶奶時聽過。可是,那都是宮女在彈,博兒是男人,也可以彈麼?”
男人?樊隱岳幾乎忍俊不禁,“琴曲中,不止有纏綿悱惻之音,還有金戈鐵馬之聲,學會了琴,便多了一樣抒發心事的工具,不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