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比這更喧囂的地方我都呆過,何以不恩那個留在這裡?”他舉手,想替她撫開一縷垂到額前的亂發,她移首,他指尖落空,心中泛起
無奈苦笑。
“先生既然要大隱隱於市,隱岳不耽誤先生的修行,隱岳告退。”
她立身要走,被他握住手腕。
“月兒,在你心裡,我到底是怎樣一個超凡脫俗的人?我何時需要你口中修行?”
這些話,他早就想問。在她熱烈追逐自己,聽她將一堆溢美之詞堆砌自己頭上時,就想一悉答案。但那時,被她以崇仰暮光注視的感覺太美
好,他享受其中,懶惰於言。
“先生不是麼?在村子裡,聖先生是一個聖者,您是半個聖者,你收服了四位師父,勸得很多人回頭是岸不就是為了救濟蒼生?”
“月兒……”他笑,搖頭。“這些都是旁人定義給我的,我何曾說過我是半個聖者?幾時說過我要救濟蒼生?我若當真如此,會為了一己安
逸留在村中?月兒,你把我想得太好,不怕幻象破滅?你確定,認識中的關峙,當真是站在你面前的這個?”
她顰眉怔忡。
“告訴我,你認識中的關峙是什麼樣的?”
她翕唇,“以身飼虎,以ròu餵鷹……”
他丕怔,繼而,“哈哈哈……”
這樣的放聲大笑,這樣縱氣盡興,她從沒在他身上看見過,四溢愈發愣住。
逐十六
“月兒,你怎麼會以為我是那樣的人呢?”關峙直笑得dàng氣迴腸,綿延不絕,仿佛這一生,尚不曾如此笑過。
一個男人,笑時竟能攝魂奪牌,還是那個飄逸如仙的先生麼?
“月兒,我竟然不知你把我看得這般具有佛xing。那麼,你拿一個永久留在村中的承諾騙我,是因此我會因此娶你?”
“不是麼?”他的確因此娶了她。
“月兒,我們這場夫妻做得竟得恁般糊塗,我們怎會做成了夫妻?”他搖首,且笑且嘆,但她聞,似有針行肺腑,隱隱生痛。
“對啊,我們怎麼會做成了夫妻?”她自嘲勾唇。“先生不必遺憾。隱岳從此不會再糾纏先生,以前雖然里考了,心中還是牽念。從今後,
隱岳在心裡也會斷了對先生的糾纏。先生只管過你想過的人生,不要再被隱岳這樣的人給打亂。”
嗯?關峙笑意退卻,淡揪眉宇。
“先生,隱岳將你看成聖人,不是欺你,而是自欺。隱岳太明白自己這一生都將於美好事物無緣,迫不及待將自己的想法qiáng加到先生頭上。
如今,隱岳自欺結束,先生的苦難也結束了,隱岳告辭。”邁開的腳步未把它帶離原處,一截纖細手腕仍握在他修長指中。
“隱岳,我那日離你而去,讓你如此介意麼?”
“先生忘了罷。”她泛笑。“是隱岳先離開的先生。”
關峙挑眉。
“隱岳離開了你,你也簽了離緣書。茲那時,你我即已是各不相gān。先生追出,想知道這個和你拜了堂入了dòng房的女人活得如何,您已然
找到了我,並看到了我的生活,您再也不必因為一份責任對音樂有所牽掛。從此,請放過隱岳。”
“放過……你?”他複述,面色微僵。
“放過我。”她qiáng調,目不視他。
“這是你的心裡話?”
“是隱岳的心裡話。”
他退一步,鬆開了手。
她手腕得了自由,目色冷定,薄唇緊抿。
“月兒,在村子裡,你不是第一個追在我身邊的人,也不是最熱qíng的那個。”他溫淡聲音,扯住了她再次掀起的雙足。
他不會浮淺到炫耀,而是平陳事實。她當然知道。僅是耳聞,便聽了多少無果而終在她前面的苦苦單戀?時時刻刻纏緊他時,接過多少村中
少女的嫉羨目光?
“走近我身邊的,只有你一個。和我走進dòng房的,只有你一個。”
因為她百折不回,因為她無所畏懼,因為她為了體驗一個女人的最美時刻而孤注一擲。
“你留一封離緣書給我,頭也不回地離去,是不是認為被你留下的人可以毫髮無傷?”
她……垂首。對此,無話可說,無理可駁。
“……還是沒有話麼?”久久等不到她的回音,知她已經離去,一聲壓在胸中的長嘆緩緩溢出寬唇。
還是不行呢,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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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隱岳遇刺,楚遠漠震怒,衝上禮部興師問罪。
異國使臣遭襲,在兩國邦jiāo上委實算得理虧,天曆君臣劃示歉,或賠qíng,設法通圜僵局。
良親王親登驛館,奉以貴禮看望受驚的樊特使。
刑部將樊家原定覆審期儘速縮短,早早結案,關押了數年的樊家人終得走出囹圄。
這般的一二去,時日向後推移,到了太后壽慶大典,各方共襄其盛。
宮廷壽宴上,樊隱岳又見奭國攝政王妃南宮玖。一襲紅色宮裝,一身的雍容婉轉,容顏仍以薄紗覆籠,影影綽綽,見得艷麗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