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將事qíng剖析得這般透徹,是自你進府之際便想到了這一步麼?”
“哪裡?”她搖首否之,“我目光短淺,多是且走且看,想不到長遠……”
先是“嘩啦”,繼而“咔嚓”,敞軒正中,以一根粗壯的huáng楊木樹根原地取材鑿就的圓桌上,以琉璃盤盛著的柿餅、杏仁、桃gān,被明親王長臂揮掃,悉數摔落地面。
她愕然。
佇在遠處聽候差遣的兩名宮女駭得躲到假山石後。
“你好,真好!”他忽地低笑,冷冷地,“你如今你不但連醋也不吃了,還能賢惠大度地成全本王的美事,平心靜氣地看著本王與人夫妻恩愛,我怎不知你還有這等襟懷美德?本王體諒你的心qíng,不願bī迫你盡雲雨之事,你將本王的體諒當成了什麼?你動輒將一個恨字掛在口邊,將大燕皇朝的律法當成了什麼?你屢屢提你罪臣之女的身份,提你三年中所受過的苦難,又打算從本王這裡得到怎樣的回應?本王給你的疼愛你不要,你卻無休止在試探本王的縱容底限,光兒,你真真是欺人太甚!”
她目光逡巡了一遭地上慘死諸物,萬般可憐之餘無奈揚眸,嘆氣道:“好罷,王爺,退一萬步講,薄光接受您的疼愛,重拾過往的驕縱,吃您的醋,霸您的寵,那麼,請您休掉齊家小姐,可否?”
“你——”
“看罷。”她口吻清涼,“男人們啊,一旦有了兩個以上的女人,一邊希望女人們懂事安分地和平共處,一邊在心底的暗處又希望有酸風醋雨來調停qíng趣。可是,王爺,女人吃盡千般醋,真正的目的無非是男人的專寵獨愛,您既然不能給,還指望女人吃什麼醋呢?”
“你——”
“您或許可打這些醋意里得到兩三分的滿足,但不擔心女人被醋火蝕心腐骨肝腸寸斷?倘若薄光此刻還愛你,獨守空房時必然哀怨傷苦以淚洗面,您是寧願看到薄光那副模樣還是當真看到那副模樣時一面斥責薄光的狹隘善妒一面心添煩惡厭棄?王爺所指望的兩全,不,是‘三全’,愛丈夫,小吃醋,大包容,薄王一條也做不到。其實道理最是淺顯:我若愛你,必定容不下齊悅;我既不愛你,自然能平心靜氣。”
“你——”
“此間的溫泉通經活絡,王爺不妨置身其內里析縷分條仔細思量,以免日後再生糾結,薄光告退。”她款款行了禮,施施然轉身,邁了不到三四步,停足又道,“罪臣之女是薄光這一生無法卸卻的烙印,屢屢提它是為了提醒自己莫得意忘形;反覆提及自己所受過的苦難,則是為了告訴王爺,薄光曾經身在地獄,不怕重新墮落。意即我從來沒有試過考驗王爺的忍耐底限,您隨時可以失去耐xing,以任何形式發落薄光。”
胥允執胸口猶若烈火焚騰,倘若可以殺了她,他定然毫不遲疑。三年前在她哭著乞求用自己的軀體換其父一條生路那時,因為不想失去,因為還想擁有,一心以為失去了父親的保護,她惟有依靠付予童貞的男人,是而寧可欺騙。她寧願他真的殺了她罷?然後,以他終其一生都將背負著殺了自己最愛女子的惡夢,作為她仇恨的終結。
他們之間亘閡著的是一個無解的僵局,他每試著向前行走打破一次,qíng勢便越發惡化一次,是不是終有一次他勢必忍無可忍,親手成全她的願望?真若有那一日,他必定已經身在煉獄,直如惡鬼當行。
倘若……可以的話。
四七章[本章字數:2259時間:2013-05-0400:25:02.0]
匆匆數月過去,嚴冬去,chūn日來。
歷經一日一夜的陣痛,姜昭儀產下一瘦弱女嬰,其後便依據法令被暫禁冷宮聽候宗正寺發落。至於公主,慎太后雖因不是皇子稍有不快,但今上兒女稀薄,有個新生命的誕生總是好事,遂把這條弱小的生命劃納進自己的羽翼下,抱往康寧殿。
為補小公主在娘腹中的先天不足,慎太后特地尋了一位身qiáng體壯的rǔ娘餵養。好在這位小公主似乎對自己的處境頗有靈知,少哭少鬧,多吃多睡,頗少乖張,半月時日下來,已是白白胖胖,招人疼愛。
這日午膳,慎太后看著rǔ娘哺餵公主,滿心歡喜。
寶憐望著那幼嫩的娃兒,道:“太后,姜昭儀身子尚未調整完全便住進了那yīn冷地方,看在公主的面上,是不是該給送些補品過去?”
立後之事中途廢止,後宮勢態此消彼長,慎太后數月來心qíng舒暢,慨然點頭:“你從哀家的補品里挑幾樣補血養氣的送了就是,若她的狀況實在不好,找個可靠老實的太醫看顧一下,就當是慰勞她為皇上生下一位如此可愛公主的辛苦。”
午後,趁著後宮內各宮俱是膳後小睡的當兒,寶憐提了食盒,循一條僻靜路線來到冷宮。
宮牆外,繁花參差,huáng鸝宛囀,放眼無不是萬物繁榮的勃勃生機。冷宮內,孤影寒榻,燈火如豆,觸目儘是心若死灰的淒涼。
眼瞅榻上的姜昭儀形容枯槁,氣息奄奄。寶憐長長嘆了口氣,矮身道:“姜昭儀,奴婢奉太后之命看望您來了。”
“寶憐姑姑……”姜昭儀一聽說“太后”兩字,qiáng自撐起半邊身子,“孩子……我的孩子她好麼?”
寶憐輕按她躺平榻上,道:“公主一切皆好,太后為她取名‘惠’,很是疼愛。”
“惠兒……我的惠兒……”姜昭儀低弱喚著,gān涸的雙眼淌不出半滴淚水,“我自從進宮,不管別人是如何地經營算計,我從未做過一件害人的壞事,說過一字損人的壞話,可為什麼……我還是落得這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