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允執頷首:“薄王妃如今不能貼身侍奉太后,這幾日將司藥處的人叫來就近值守。”
他旋踵,出了康寧殿大門,乘車駛離紫晟宮。路上命車夫快馬加鞭,下車後直奔嫣然軒。經歷了刺客之夜,明王妃護駕有功,獲賞頗豐,按太后口諭回府歇養收驚。
嫣然軒院中的小亭內,四婢圍在一處做著針黹女紅,座椅對著院門的綠蘅率先發現了主子身影,立馬放下手中活計福身:“見過王爺,王妃正在午憩,奴婢去請王妃……”
“本王自己叫她,你們不必跟來。”他撇下這句,徑直昂身踱步。
四婢目送王爺這般天經地義的身勢步態,暗自祈禱兩位主子今日能有良好結果,打破相敬如“冰”的怪象。府里其他人或許不知這兩位人後的相處之道,她們可是有目共睹自欺不能吶。
寢室內,風拂幔動,淡香縈繞,有美人側臥美人榻,氣息淺穩。
“……誰?”薄光倏地坐起,一手扶腰,一手探向枕邊腰囊。
站定僅是寸許時光,尚未來及得欣賞美人夏睡姿態的明親王微微怔住。
薄光定了定眸:“王爺?”
他坐上榻側,問:“那個刺客令你這般受驚麼?”
她趿履落地:“和刺客無關,是我警醒習慣了。”
和刺客無關。他眉心更緊,道:“倘若是刺客的原因,本王或可為你一治。”
“怎麼說?”她走向鏡前落座,將披在肩後的青絲盤綰上頭頂。
“那個刺客……”他凝視著這道對鏡理紅妝的曼妙背影,“你認識。”
她綰髮的手滯在空中。
他目芒遽然明滅:“難道你早曉得那人是誰?”
圓月銅鏡中,她與他視線jiāo接,問:“王爺可有確鑿證據?”
他蹙眉:“你當本王是在興師問罪?”
“薄天是我的哥哥,倘若刺客當真是他,薄家再抄一回九族也不足為奇。王爺此來不是為了興師問罪,又是為了什麼?”
這算什麼呢?那雙美目中,層層疊疊的是質疑,隱隱現現的是戒備。一年的夫妻生涯,也未使她對他生出半點的信任?哈,他怎忘了,他們連同chuáng異夢都不是!
“這些年,本王陸續得到了有關薄天的些許消息,據那夜種種跡象,本王推斷是他。是而本王認為有必要告訴你一聲。如果你認為本王是在多此一舉,可當從未聽到。”
“王爺。”她垂首,“薄光願意道歉。”
他抬起的一足再度落下:“光兒?”
她嚅嚅低聲:“王爺當真認為那個人是哥哥?”
“十有八九。”
“多謝王爺告知。”
若非相猜相疑,便是相敬如賓?胥允執痛恨自己那顆始終無法絕望的心,放淡了表qíng,放淡了聲線:“你救了太后,乃大功一件,好生將養著罷。”
薄光聽著身後男人聲息漸杳,方撫胸喘息:哥哥……你是因為認出了多年不見的小光,故而收手遠去?可是,你現在在哪裡?在哪裡啊?
她忍了兩日,直至瀕臨極限,第三日登臨司府:“司大哥,小光求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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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陽似火到月上柳梢,薄光在東郊外的林中已等去半日。
她苦苦哀求司晗,設法助她與薄天見上一面。小司大人習慣了對她有求必應,雖不無為難,最後仍滿口應承,動用了多方渠道,安排了此次林中相會。
夏時天長,她結髮成辮,換一條碎花六幅裙,就似十三歲哥哥離家前常扮的模樣,早早來到約定處,盼著那頂日頭早早落入西天,盼著苦苦思念的長兄早早現身。她不覺時長,也未感時短,只是耐心等待,熱烈期盼。
“小光。”
微風掃過臉頰,一隻溫熱的大掌壓上頭頂,謔問促狹:“那夜許是燈光太弱,還以為你長高了,今日近身了打量,還是當年那隻小不隆咚的小不點嘛。”
“哥哥……”她咬了咬唇瓣,忽地躥起哇哇大叫,“是你眼神不濟,別人都說本姑娘長成了一個大美人!”
朗朗月光下,一身皂衣面色黝黑的薄天仰首長笑:“這真是新鮮,大美人在哪裡?領來給本大爺瞧瞧。”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眼前除了一片林子,就是一隻嗚哇亂蹦的矮冬瓜。”
“你眼睛壞了不成?本大美人這就閉月給你看!”她惡盯著頭頂那彎半圓的月亮,伸指叫板,“你,趕緊躲進雲彩里,別在本大美人面前取其rǔ!”
薄天突地伸臂將她托起,向上一拋:“小不點好久沒玩拋高高了罷?”
“啊——”這個哥哥,還當人家是小孩子,真是氣煞人也!
幼妹在空中吱哇大叫,長兄在地下伸臂虛位以待,就是在這個瞬間,異風催動林梢,乍起一片鳥鵲。薄天眯眸:“小光,你還帶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