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薄府門庭若市,在宮廷中偶而瞥見的嬌小身影也是被眾星捧月,他yù說聲“謝”字難得其門,難近其身。那時的她擁有世間最好的一切,他惟有祈禱上蒼,願這個善良聰慧的相府小千金一世錦繡,歡樂無憂。
如今,相府殞落凋零,小姑娘長大成人,不記得他這個“老大人”是何許人,不曉得他在尚寧城初逢時便認出了救命恩人。然而,不記得也好,世事移換,若涉談往昔,難免傷感,難免尷尬,只須他一人記在心裡便夠了。
緬懷間,江斌走出暗巷。
他身後,一道身影潛來,由角門處閃身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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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光清醒時,薄年已起駕回宮,燈光下惟見薄良瞌睡的老臉,瞳仁滴滴一轉,緩緩坐起,道:“良叔,把口水擦gān淨。”
“壞孩子,良叔才不流口水。”薄良當即醒轉,嘴裡如此駁斥,袖角還是在頜上一抹,惹得她吃吃壞笑,登時大惱,“壞孩子再耍弄良叔,今天沒人管你!”
“良叔良叔好良叔,小光不敢了,小光渴了,想喝水。”她雙手合十,軟聲央求。
薄良氣笑,邊走到茶案上取了水來,邊道:“四小姐從小到大就是這般,把老爺和老奴支使得團團轉。”
她緩緩啜飲,潤澤過gān澀唇嗓,道:“因為爹爹和良叔從來不生小光的氣嘛,你們若是真真惱小光一次,小光欺軟怕硬,便不敢了。”就如同明親王爺,給她的教訓那般深刻,誰還敢放肆戲謔?
“四小姐這是哪裡話?您若不調皮不撒嬌,哪還是四小姐?”
她一呆:“良叔這是在鼓勵小光繼續做個壞孩子麼?”
“老奴領教就是。”
噗。她掩口:“天下也只有良叔還把小光當成昔日的四小姐那般嬌縱。”
薄良兩眸一冷:“難道明親王欺負四小姐了麼?”
“沒有。”她咬唇忍笑,“是你家四小姐欺負他了。”
“四小姐……”
“良叔莫著急莫上火,難道你沒聽說你家三小姐做下的事?”
薄良茫然:“那算什麼事?”
“……”qiáng大的良叔,就如爹爹般,總是能不經意地忽略掉她們姐妹犯下的錯呢,哪怕他家三小姐離經叛道到背夫私奔。“三姐的事不算事,我的事也就不值一提,不過是為了離開王府提前吞下戒食丸並將解除之法教給老大人後絕食相bī而已。”
“當然不算,明親王皮不痛ròu不癢,哪有受什麼欺負?”照他說,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刀一刀紮下去,看著皇家兄弟在自己眼前血流光人死淨,方算解氣。但天上的老爺不允,他惟有忍。三位小姐若過得安好便也罷了,若是不好……
“良叔。”薄光豈不熟識這神色下的心跡?爹爹初亡那段時日,她在兩位姐姐的臉上、鏡中自己的眸中,時時看得見這等神色,源起於仇恨,隸屬於怨毒。“我如今已是明親王府的下堂婦,後半生靠您養活,您定要長命百歲陪著小光,別想太多無關的事。”
薄良別開目光,點頭:“明兒老奴還須去街間尋個能gān的丫頭過來,老奴雖願伺候四小姐,總歸是有些不便。”
“不急,我明日身子見好自己便可打理一切,丫頭……早晚有人會派過來。”慎太后助她走到這一步,絕不願失去掌控,她不妨虛位以待。“天不早了,良叔去歇息罷。”
“但大夫說老奴最好在旁看顧一夜……”
“我也是大夫,還是四小姐,我說了算。”
薄良自知拗她不過,退出前把水和藥還有幾樣素淡點心放在伸手可及之處,方闔門下樓。
薄光歪頭目送,確定安全後,方道:“衛大人,您不是趙飛燕,我家的窗戶年久失修,托不住您的千金之軀啊。”
倒懸窗前的衛免翻落於地,鎖眉道:“你不懂武功,為何每次我稍一靠近,你便能發覺?”
薄光披衣離榻,坐到窗下的琴案前,道:“我是沒有武林高手聽風辨位的本領,但我有一個可以靠氣味辨識百糙的鼻子,倘若周圍的空氣氣味突然改變,肯定是有人來了不是?而人體的氣味不盡相同,衛大人是薄光的朋友,我當然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