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再來細細回思,原來她對胥允執殘留的一點愛qíng,就是在那個孩子一點點消失的時候一併逝去。
此刻,她看著他,遙憶著初見時的神消魂失,相思時的心旌神搖,相戀時的心痴魂依……那個少女,是那般信賴、愛慕、崇拜著這個男人。難怪,事隔多年,即使歷經高陵為谷的變遷,他依然思念著那個少女,依然執意yù從她身上找回那個亡魂。
“你曉得麼?胥允執。”她道,“在與你相戀時,我曾經幻想過未來孩兒的模樣。他一定有你的額頭,你的眉毛,你的鼻子,但眼睛和嘴巴一定得我真傳。因為,無論男女,我都想那是個快樂易笑的孩兒。”
胥允執已然坐回到了對面的椅上,眸瞼低垂,面上空白無物。
她將衣襟平復,緩緩道:“我明白你從未認為你所遭受的是在償還積欠薄家的舊債。因為,薄家擁有的一切,是來自皇家的恩賜,收回與覆滅,皆是皇家不容置疑的權威。而你是天家親王,是皇族貴裔,你的榮耀尊貴,來自上天的賜予。那麼,你也許該把我當成上蒼派來的使者,收回你理所應當的榮耀,剝奪你與生俱來的尊貴,不止替薄家,還替那個孩子。”
“……我曾經以為,你到了尚寧城,待怒意平息,一定會來找我。”他沉默半晌,道。
她莞爾,嘆道:“年少的我,縱然可以把你的見死不救認為皇命難為,你也有你的無奈與力不從心。在你收下我的處子之身仍然不加遲疑地取了家父的xing命後,你認為我該如何看待你?那時,雖然是我自不量力,自取其rǔ,你仍然是那個將我所有尊嚴的撕碎而後踐踏在地的罪魁禍首。我所有的祈求,在營救家父時已然耗用完畢,無論我在尚寧城活成如何潦倒模樣,也決計求不到你面前。你太過喜歡著我對你的喜歡,從不曾費心了解薄光其人,但凡有半點了解,也該明白這一點。”
他忽亦發噱,聲音內滿滿自嘲:“是呢,那個時候,怎會以為你會為了處子之身回到本王身邊?”
如此無力的語聲前所未有,她聽得微訝。
“那個孩子……當真是你惟一的孩子麼?”
她秀眉倏緊,不予置辭。
他扶案低眉:“在與你燕好的那時,我曾希望你因此有孕,如此本王便可有理由把你接回身邊。”
她略加思索,道:“即便有那樣的可能,你把我接回身邊,試想昔日的正妃不二人選,以罪臣之女重入王府,為婢,還是為妾?一個平妻尚須經受你府中下人的另眼相看暗中苛待,倘若在那樣不堪的qíng形下回來,便是生不如死了罷?然後,那個孩兒還須終生矮人一等,活在你嫡生子女的yīn影下。”
他居然頷首:“在今日之前,本王會認為,對你囚禁的生涯來說,本王的王府是天堂。”
今日之前?她雖稍覺詫異,仍選擇聆聽。
“本王是如此喜歡那個喜歡著我的笑兒,那個鎮日只圍著我打轉的小九,喜歡她的嫣然一笑,她閃閃發光的眸。本王從來沒有想過,當有一日那個笑容不屬於本王時,該如何是好。當她的眼睛不再注視著本王時,該如何博回。而今日,本王曉得,在你父親自縊的那刻,我們之間便再無機緣。那個孩兒興許是曉得這一點,方不想降生在仇恨內,選擇了放棄這樣的雙親。”
她怔了怔,怔忡難語。
“笑兒……”他探臂,指節撫過她的鬢。
她秀眉一顰。
“縱然是這般輕微的接觸,也不能忍受了麼?”他問。
她忽然想看他此刻的表qíng,無奈燈光搖曳,昏暗難明。
“你愛過皇兄麼?”他突問。
她搖首:“‘喜歡’或許有之。畢竟,他一度對我真的很好。”
連皇兄也比自己對她要來得好麼?在這場qíng愛的角逐戰爭里,自己竟是付出最少得到最多的那個呢。
“你是何時愛上司晗的?”他再問。
“在知道他一直愛著我的那刻。”
“……是麼?”他失笑,“是呢,對你他的親賴向來超過薄天,那份感qíng內早已含著一份愛意,是司晗一直用兄妹之qíng明劃分際,方一直被忽略。當他越界,你便無從招架。”
這個人……?她心生困惑,審慎凝覷。
而他面上依然沒有任何表qíng,逕自道:“在司晗面前,你依舊是笑兒。我和皇兄殺死的笑兒,惟有司晗可予復活。本王先前雖從未了解過你,卻早已感覺得出。”
這個人……到底怎麼了?她在在是滿腹疑雲。
“笑兒……”他搖首低喟,“這一生,你我就算兩不相欠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