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她……”他烏黑的俊眸閃了閃,俊臉一黯,“不在了。”
周太后面生錯愕:“‘不在’是什麼意思?”
他眉心痛擰:“稟母后,兒子在五日後,將頒布聖馨皇太后鳳駕西歸的旨意。”
“鳳駕西……”周太后容色丕變,“你對自己的姨娘做了什麼?”
太上皇眸光沉定,盯著這個陌生的兒子,這張熟悉的容顏,篤聲問:“瀏兒,告訴父皇,你對那個竊了我大燕江山的薄姓女人做了什麼?”
他垂首,聲線艱澀,仿佛字字維艱:“她是兒臣的姨娘,是養大兒臣的母親,是兒臣在這世上最親近最敬愛的親人,兒臣……”忽爾仰面一笑,“能對她做什麼?”
周太后撫胸,長吁口氣。
“你——”太上皇眉旋冷意,“你這是在戲耍父皇麼?”
“父皇息怒。”他拱手過頂,“從此,除了史冊,世上再無聖馨皇太后。”
“此話何講?”周太后問。
“兒臣那日聽罷父皇的話後,才明白姨娘為了扶助兒臣坐穩這個皇位,犧牲掉了自己的幸福。兒臣雖然捨不得姨娘,仍忍痛放她離去,與自己心愛的人團聚相守。當然,兒臣也會竭力孝敬父皇與母后,使父皇、母后晚年無憂,安享天倫。”
太上皇十指緊握椅柄,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青筋曝露,切齒道:“朕拜薄家女所賜,受rǔ多年,你身為朕的兒子,居然縱放仇人,且成全其與jian夫,胥氏幾時出了你這等不肖子孫?”
光武帝抹了抹額角,囅然道:“在回答父皇的問題之前,兒臣想先提醒父皇一件事。”
對方寒顏相向。
“兒臣才是那個‘朕’。”他道。
太上皇沉病多年缺少血氣的臉顏,頓時愈發蒼白。
“當然……”他旋即又笑,“父皇以此自稱,亦合乎規制,也無不妥,兒臣毫無異議。”
太上皇闔上雙眸。這個薄家女生生下的兒子如此愛以喜顏示人,所有機鋒隱藏在一張笑臉背後,擺明是那個女人的習xing。這是其一手培植出來的傀儡,自己為何沒有發覺,那般急躁浮動,再度落入了那個女人的圈套?
“姨娘不管做過什麼,她末了還是將江山jiāo給兒臣了不是?父皇如果余怒未消,儘管向兒臣施發,兒臣願替姨娘聽之受之,請父皇原諒姨娘罷。更請父皇放心,兒臣一定好生打理這座祖宗留下的錦繡江山。雖然兒臣也想接父皇回天都城內,時時督促兒臣,無奈父皇龍體未愈,兒臣不敢勞煩,請父皇安心在此靜養罷。”
太上皇閉目多時,方掀唇淡淡道:“你的身上,果然有薄家一半的血,薄qíng寡恩,薄心涼腸,就如一隻餵不熟的láng。”
光武帝唇邊笑容微僵,看向身側周太后,垮顏問:“母后,兒臣當真如此麼?”
後者淺哂:“你若殺了你的姨娘,才當真如此。”
“多謝母后指點迷津。”他復又展顏,“何況,兒臣還記得那日來時,父皇告訴過兒臣‘為君者,當以天下為重,以江山為計,不可過多耽溺於各等私qíng,貽誤家國大事’。縱使父皇此話是為了激起兒臣殺姨娘報國讎的決心,兒臣用在此時,也無不妥罷?兒臣既為君主,自然該以天下為重,薄qíng也好,薄心也罷,就當是父皇的勉勵罷。母后,父皇還須靜養,兒臣扶您出去罷?”
周太后略有遲疑。
他雙手馭力攙扶,將她帶出殿外,低聲道:“母后,姨娘要您過來,不是為了您做些什麼,而是看到什麼,您方才已然看到,該回宮了。”
周太后怔了怔,望一眼身後門扃,幽幽長嘆,啟步下階。
光武帝步勢略頓,眸線投向立在殿門前那位:“王公公多年侍奉父皇有功,朕有重賞。”
那位,自然是王順。他自願留在此處伺候舊主,聞言跪道:“奴才不敢居功。”
“你可願繼續留在此處侍奉父皇?”
“奴才終生伺候太上皇,至死方休。”
“難得。”他頷首一笑,彎下腰在其耳邊,“你是姨娘的心腹,該曉得父皇的病qíng實底,告訴朕如何?朕不會向姨娘告狀哦。”
“……”身為九五之尊,以哄小孩子的口氣哄騙一個年過半百的奴才好麼?“稟皇上,白大夫說,太上皇體內殘毒未消,每時每刻都在侵蝕肺腑,只怕……”
“只怕如何?”
“只怕不能保持過久的清醒,尤其醒後勞神動怒,更易再度陷入昏睡。”
這就是了。他還納罕,姨娘jīng通藥理入jīng入微,怎可能漏算了父皇病症?姨娘容父皇短暫的醒來,僅是為了驅除隱在他前方路上的最大障礙麼?
“替朕好生奉養太上皇,吃穿用度皆是朕的私庫補濟,不得有一絲的敷衍。”
“奴才遵旨。”
他旋踵啟步。
這個天下,這座江山,是他今生收到的最大盛禮。從此,他將傾平生之力,使“她”璀璨生光,嫣然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