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初聞嚴朝宗死訊之際,秋寒月不免錯愕稍久:幾日前還與自己明譏暗諷的鮮活一人,遽然間便不復存在了?那人雖不討人喜歡,但當真就如此死了,也是歡喜不起來呢。
錯愕歸錯愕,他並不以為此事能與自己牽上什麼gān系,直至慶王爺慟哭著跪於泰陽殿外,求今上嚴懲殺人兇犯秋寒月那刻來臨。
“皇上,當日茶肆內有十幾人聽著看著,老臣可找來他們一一為證,那一日,秋寒月撂下了那等狠話,過未幾日,老臣大子便死於非命,皇上,請為老臣做主吶,皇上……”
慶王爺嚴不歸年值五十開外,因保養得宜,先前尚是鬚髮皆黑,神清氣慡,當下受喪子之痛摧折,一夜華發,老態皆現,此刻又是如此涕淚jiāo零的大發悲聲,不由得隆睿帝不生同qíng。
“慶王先起來說話,不管有什麼樣的委屈,都一一說給朕聽,朕……”
“皇上啊,皇上!”慶王爺以膝為足,跪爬著上前,不顧失儀失態,抱住了步下階來的隆睿帝雙膝,嚎啕之中,猶有字字沾淚的控訴。“請您為老臣做主嚴懲兇犯吶……念著老臣之父曾隨先帝浴血沙場的份上,還老臣一個公道呀…皇上……秋寒月縱然是皇族中人,也該與民同罪,望皇上為老臣申張冤屈吶……”
“……慶王要朕為你做主,總要把前因後果一一陳清,你如此激昂難抑,是要朕如何為你做主?”隆睿帝俯身探臂,親自將人攙起,又命從旁太監端來清水軟巾,讓這位老臣稍事整理,方進得殿內,細問原委。
慶王qiáng忍悲痛,將愛子如何與秋寒月在茶肆偶遇,如何話不投機,最末了秋寒月又說了怎樣狠話,而後五日愛子莫名慘死……從頭到尾說個詳盡。
“老臣一再請太醫與京城挺得上名號的仵作查驗,犬子全身無傷無損,惟有齒根泛黑,隱有惡臭,太醫與件作俱說乃中毒之狀,且是一種罕見奇毒…”說到此,又是悲苦難抑,老淚滾滾。“皇上,犬子死得冤死得慘吶,老臣白髮人送黑髮人,請皇上為老臣……”
“好了。”隆睿帝舉掌示止。“照慶王的說法,秋寒月有兇犯之嫌……”
“皇上聖明,那秋寒月定是兇犯!”
“慶王如此鐵口直斷,可有鑿證?”
“那日他在茶肆以惡言恐嚇犬子,有不下十人可為人證。”
“除此之外呢?”
“除此……”慶王微窒,施即又度大放悲聲。“老臣老年喪子……心力jiāo瘁……著實無力搜羅更多力證……全賴聖上宏恩……嚴懲兇犯,以昭國法……”
慶王爺以苦主之姿,狀告御前,且取得是那般激烈慷慨的方式以驚動朝野,為得便是讓秋寒月這個皇族中人無所遁形,如此一來,秋城主勢必成為被控一方,與之對簿公堂。
隆睿帝責成大理寺受理該案。
獲悉自己涉進這樁命案之初,秋寒月尚覺可笑無聊,以為過不幾日便可脫去這無中生有的嫌疑,而隨案qíng向前推展,他始察個中隱有異詭起來。
“秋城主,小慶王爺遇害當夜,請問您身在何處?”此乃大理寺主審之問。
此質詢稀鬆平常,他只須將自己身在之地道出,即可置身事外。可是,他啟齒之時,腦中電光石火地憶起自己曾有一日出宮至百蓮湖乘舟遊玩,誤入藕花深處,大霧中難覓歸路,翌日清晨陽光升起方能歸舟靠岸,那一夜…便是嚴朝宗遇害之夜。
這本不打緊,詭異得是待他將此事托出,大理寺速遣人前去取證,所帶回來數十名於百蓮湖討生者中,竟無一人是那日替他掌舵行舟的船夫,且船夫間彼此熟識,皆道他們皆是百蓮湖附近村民,最近十幾日皆無新人加入討生之列……
如此一來,他這個“嫌犯”頭上的“嫌”色更濃,本是例行公事的偵訊,亦變得凝重沉肅,大理寺主簿上稟天聽,yù對這位一城之主作以羈押。
隆睿帝聞稟雖驚異,卻也不能偏私,准了大理寺所請。當夜,秋寒月便宿於大理寺天牢。他沉坐於油燈之畔,沉靜了心思,將整樁事細細將來,突然間,便想出一身冷汗出來。
顯然,嚴朝宗莫名遇害,自己誤入歧途,並非巧合,而若只是朝中敵對之人的有意我害,反倒不足為懼,怕得是……怕得是行此事者,乃是那位…
“牢頭!”他奮起呼喝。
“小侄真是感動呢,寒月王叔落難之時,第一個想見的人居然是小侄,我們當真是叔侄qíng深,感天動地呢。”
秋寒月以一塊上等玉佩為資,遣牢頭前往太子府捎簡書一封,半日後太子便如約而至,滿面chūn風地現身於大理寺天牢,唇舌間奚落依舊。
“靈兒還好麼?”他問。
“昨夜母后留了小王嬸睡在懿安宮,今晨又帶她前去燒香拜佛。”秋明昊正顏答畢,又始不恭,嘻笑道。“怎麼,王叔擔心小侄把小王嬸領回府去親自照顧?”
秋寒月舉眸,淡聲道:“這樁事,你須幫我。”
“哦?”秋明昊揚眉。“這等小事便要讓王叔不惜動用本太子的威權麼?”
“不是小事。”
“不是小事?那便是大事嘍。”秋明昊漆黑瞳仁滴轉,一手揉頜。“能讓寒月王叔稱個大字,難道cao縱此事的,是比本太子還要大的大人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