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糙手握掃帚,默默對若白低頭行禮。
若白的目光落在百糙身上。
他慢慢打量她,好像是第一次見到她,那目光里的審視意味使得百糙不由得抬起頭,迎視上他的眼睛。那雙眼睛皎如明月,亦有如月光般的淡遠疏離。
她略怔了怔。
若白的視線已自她身上移開,看了眼她手中的掃帚,說:“往後不必再做這些。”
“……?”
“我替秀琴向你道歉,她不應假傳師父的命令讓你做所有的清潔工作,我竟也一直未曾察覺,請你原諒。”若白的聲音也淡如月光。
“什麼,是秀琴師姐假冒師父的命令來讓百糙gān活?!”曉螢驚呆了,立刻憤怒起來,“秀琴師姐怎麼這樣啊!百糙好好的,又沒礙著她,還幫秀達說過好話呢,秀琴師姐怎麼……”
“是我喜歡做這些,不關別人的事。”
從最初她就知道秀琴是刻意想要為難她,可是只有在辛苦gān活的時候她才會稍稍心安,否則會覺得自己像個厚臉皮的人,賴在松柏道館裡白吃白住。
“請讓我繼續做下去吧。”
她屏息望著若白。
若白凝視她幾秒鐘,望著她眼底隱隱流露出的懇求,淡淡地說:“隨你的便。”
若白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盡頭的暮色中。
曉螢又繼續先前的話題,纏在掃地的百糙身邊不停嘴地說:“看來那個金敏珠很在意你呢,她往後再也不敢那麼看不起人了吧!而且哦,大家都開始接受喜歡你了呢,你有沒注意到大家看你的眼神……喂,你為什麼不激動啊。對了,你今天下學後去哪裡了,好像這會兒你特別沉默呢,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qíng?”
她是在不開心嗎?
夜色深沉,幾顆星星閃爍在濃密的枝葉間,百糙抱膝坐在樹上,樹葉輕輕搖擺,在她的耳旁沙沙作響。她仰頭看向夜空中的星光,以前每次都能讓她平靜下來的星星此刻卻只是讓她胸口有空落落的涼意。
師父是她唯一的親人。
爸爸原本是全勝道館附近一家小診所的醫生,父母相繼去世以後,師父就收養了她,是師父給她吃給她住,教她跆拳道。在認識師父之前,她從不知道跆拳道是什麼。可是每當她習練跆拳道的時候,師父的眼中總是有激動的光芒,當她利落地踢腿進攻時,師父凝視著她,仿佛看到的是一生的希望。
所以她練得越來越專注。
如果成為跆拳道高手可以讓師父高興,那麼無論再艱難,她也會堅持練下去,直到成功的那一天。
師父也總是教導她,無論什麼時候,都要記得廉恥、忍耐和百折不撓。無論做什麼事qíng,都不能違背做人的原則。開始的時候,她不懂為什麼師父要一遍一遍地重複告誡她這些,直到她在別人恥笑的語氣中聽說了的師父過去。
她不相信那些傳言。
慈祥而憂傷的師父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雖然每次她小心翼翼地試圖問師父,師父總是默默嘆息,並不回答她,可是她還是堅信師父絕不是傳言中的那樣。她從此加倍地要求自己正直清白地做人,絕不可以為師父抹半點黑。
可是,她那樣做的結果卻是——
被趕出全勝道館。
枝葉濃密的大樹上。
百糙將腦袋深深埋入膝蓋,樹葉沙沙地亂響,就像她混亂得漸漸不知所措的心。
她一直以為。
只要師父回來,就可以結束被趕出全勝道館的生活。
雖然在全勝道館除了師父之外,其他的師伯和弟子們素來對她冷冰冰的,仿佛她是隱形人一般地視她不見。可是再冰冷,全勝道館總是她唯一的家,更何況她還有師父。
再也回不去了嗎?
她聽得出師父話語裡的無奈,她明白師父肯定是盡力了,為她想盡了辦法,但是依然回不去了嗎?
所以,終究是她做錯了吧。如果她裝做根本沒有看到那塊作假的木板,如果她一聲不吭,現在就會高興地在全勝道館裡迎接師父回來,幫師父收拾東西,讓師父看她最近練功的進展。
星星在樹葉間閃閃爍爍。
不知過了多久,她慢慢抬起埋在膝蓋中的腦袋,輕吸口氣,手按住身下粗壯的枝gān正準備跳下去,卻忽然楞住了。
樹下倚坐著一個少年。
那少年似乎已經坐在那裡很久很久,點點星光透過樹葉照耀在他身上,仿佛有光芒從他的體內流轉綻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