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獨影眉頭跳了跳,揚聲道:“杜康,送客!”
“誒,別!”眼見真要遭驅逐了,顧雲淵趕忙擺手,“下官是有正事找將軍的。”
於是風獨影擺手揮退聞聲而出的杜康,回眸盯他:“說!”
“咳咳。”顧雲淵清了慡子,又端正了儀容,才道:“將軍,為何將下官的名字從隨軍官員名單中劃掉了?”
他這話問出,風獨影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靜默了,眼眸亦轉向別處。
“將軍難道是忘了原因不成?”顧雲淵挑眉而笑,才端正了沒一會便又故態復萌。
聽了這話,風獨影倒是轉回了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問道:“此次陛下出兵北海,你以為如何?”
倒想不到她會這樣問,顧雲淵略作沉吟,才垂眸掩了眼中神色,道:“下官乃是大東的臣子,自是贊同的。”
“哦?”風獨影鳳目里眸光一閃,看著他再問,“理由呢?”
“當日太宰大人於景辰殿裡勸說諸位大臣時便曰‘qiáng敵環視,何談休生養息;征討北海,則敲山震虎以懾諸國’。”顧雲淵順口出豐極的理由。
“那是四哥的話。”風獨影下巴微抬。
顧雲淵抬眸,眼中光芒一閃,便又淡化於無。
風獨影心中一動,不由看著他,確切的說,看著他的眼睛。人的心裡閃過什麼心思,他的眼睛都會有所流露。而顧雲淵雖然容貌不甚出色,卻有一雙出奇漂亮的眼睛,眉弓如石岸突出,嵌於其下的雙目便顯得格外的深邃,如高山幽泉,不染纖塵的清洌。
過得片刻,顧雲淵終還是答了,答得言簡意賅:“殺虎自不能待其雄壯兇猛時。”
“哦?”聽得此句,風獨影挑眉,鳳目中隱約一抹讚賞。
“下官回答了將軍,將軍卻還未回答下官呢。”顧雲淵一瞬間神色便又恢復隨xing的輕狂。
風獨影斂了斂眉,才道:“你不過是個手無縛jī之力的書生,何必要去那刀劍如林的戰場。”
顧雲淵頓展眉一笑,半真半假的道:“自然是為了相伴將軍左右。”
對於他的這些調笑,風獨影早已能做到充耳不聞,所以此刻她亦只是凝眸看著顧雲淵。這幾年來,這人朝上朝下引人側目,她卻一直看不透這人。世人入朝,要麼是為國出力為民謀福,要麼是貪求富貴嗜好權勢,而眼前這個人卻全然不是。若是為了富貴權勢,他不會數次惹怒皇帝,以至今時今日還只是個八品文曹;若是為了國家百姓,他便更不該言行無忌,以至屢遭貶斥而屈就一身才華;若真是為了她……她搖頭屏棄腦中所想。
這個人,他入朝來,難道功名利祿無一所求?
“顧雲淵,你有經國濟世之才,本是該留名青史之人,他日的太宰之位亦非你莫屬,你為何不將一身才華施於家國百姓?”
這一語,實出意料之外,以至顧雲淵在聞言的剎那心頭巨震,直愣愣的看著風獨影。
這些年,他的所作所為,已令滿朝皆知其心思。有的人嘲笑,有的人讚賞,有的人妒恨,有的人羨慕……而風獨影,無論他在她面前說什麼做什麼,她從來都是漠然無視,仿佛世間並沒有一個顧雲淵。卻不曾想到,她對他還有這樣的期待———國之輔宰。
那刻,顧雲淵心頭升起複雜的感覺,有些欣慰,卻又有些心酸。
而風獨影自竹榻上站起來,走至庭中一株石榴樹下立定,仰首看著滿樹火紅的榴花,許久,才淡淡的隱帶嘆息道:“顧雲淵,這石榴花開得雖艷,可若來一場狂風bào雨,必是滿地殘紅,不但艷光不復,來日更不會有果實。”
這樣的雙關語,顧雲淵自然聽得明白,他移眸看著她,石榴樹下,紅花襯映,霞光鍍染,那襲白衣在暮風之下絢爛勝錦。於是,他忍不住長長嘆息:“將軍與下官這一番話語,是因為關心下官,還是想要為朝庭留一個人才?將軍划去下官的名字,是因為書生不宜戰場,還是因下官痴纏將軍?”
他的話問出了,風獨影卻沒有回應,她只是負手而立,仰望蒼穹,那姿態隨意卻又遙遠。
顧雲淵看著,眸中忍不住流露出澀苦之qíng,以至一貫瀟灑輕狂的他亦由不得掩目,然後以一種自嘲的語氣道:“承蒙將軍看得起,認為下官他日有做太宰之能,那下官便更是要隨軍出征北海了。”
風獨影聞言,回首側目。
“太宰者,帝之輔也,領百官,治天下,濟蒼生。”顧雲淵放開手,面容已復端靜,眼神亦悠長深遠,“既是要治天下,自是要知天下。北海即將歸入我朝,而作為將來要治理它的國之宰輔,又怎能不知它。所以下官才要親身經歷,知其地貌,知其民風,知其文化……更是要看它如何崩潰,才知如何立它。”
他的話說完,風獨影神色未變,只是眉尖一跳,眸中微露異光。
“再說,下官雖是跟隨北伐大軍,但並不去前線戰場,下官有自知之明,刀劍弓馬非我之長。”顧雲淵側首挑眉,又是一派風流之態,“如果將軍還是不肯,那只能說將軍太過在意下官了,竟是……”說到這他頓了頓,而對面風獨影已斜目望來,可他笑笑,頗是不怕死的道,“將軍是捨不得下官有一絲危險啊。”
果然,他話一落,風獨影鳳目里的目光已化成了劍光,利得能將人斬成幾段,可顧雲淵坦然對之,無懼無畏,一派瀟灑從容。
顯然風獨影也早有了解,所以瞪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穿過榴花,越過院牆,遠遠的落去。
顧雲淵看著她,無言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