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書?列侯?鳳王傳》記:元鼎三年六月十九日,鳳王一日取鎬、僰兩城。
兩城的攻取,無數大東士兵流血,無數北海士兵陳屍,但落到史家筆下,不過寥寥幾字。
在僰城攻破,北弈業被生擒時,他依舊不明白,何以他就這樣敗了,他的兄長北弈赫守著的鎬城又是怎麼破的,伏桓將軍為何不來救?
他自不會知道,當風獨影領著“鳳影騎”圍住僰城之時,當鎬城的兩萬援兵馳出城後,她麾下副將晏瑕叔便領五萬大軍攻取鎬城,而北弈赫還在睡夢之中。
鎬城被攻個措手不及,頃刻間便易了主。而兩萬援兵出城不久即遭伏擊,盡殲於蝥谷。至於伏桓,當他準備領兵相救僰城之時,便見城外塵土飛揚,五萬大東鐵騎將癸城圍了個水泄不通,驚震之下,只見城外赤色蒼龍旗於風中張揚。那是大東皇帝東始修親至!那一瞬間,他已知鎬城、僰城不妙,當即下令,死守癸城不出。
元鼎三年六月十九日,天空碧藍如洗,驕陽華燦如金。
那是一個晴朗的好日子,不曾為鎬城的屍丘而驚,亦不曾為僰城的廝殺而怯。
只是日夕cao練少有征戰的北軍如何是縱橫沙場殺敵無數的鳳影騎的對手。
王室養尊處優的王子北弈赫、北弈業如何是九歲即在刀劍血火中淬鍊的風獨影的對手。
更何況,身經百戰的大東鐵騎在兵力上也遠勝北軍。
所以,鎬城破了,僰城亦收了。
夕陽斜下時,鳳影將軍的白鳳旗已飄在僰城城樓上。
三、天下何限2
在僰城攻破之時,癸城城樓上,伏桓眺望對面。
如血的殘陽之下,五萬大東鐵騎靜若山嶽,然後一騎緩緩馳出,即算隔著數十丈的距離,亦可清晰感受到那人張揚至極的氣勢,漫不經心的抬眸掃一眼城樓,仿有雷電疾she,癸城城樓上所有人皆不由自主後退一步,便是伏桓亦不禁抓緊了腰間的寶刀,一瞬間汗流浹背。
那人一眼間的氣勢似可將天地扭轉!
那便是大東王朝的開國皇帝東始修嗎?!
伏桓緊緊盯著那一騎,想看看那個終結亂世開創新朝號稱不世英雄的人到底是何等模樣。
神駿非凡的驪龍馬上,那人布衣散發,劍眉若飛,與其說是盤踞金殿的帝王不若說更似是縱橫江湖的大俠,顧盼之間是張揚著豪放霸氣。
對面的東始修亦眺望癸城,見城樓將士挺拔,刀戈齊整,自有一種肅嚴之氣,不由贊一句:“這伏桓還不錯。”隨即又吩咐:“離城百丈紮營。”
“是。”眾將領命下去。
待營帳紮好,東始修入營休息時,問他的侍衛龍荼:“風將軍今夜在哪裡歇息?”
龍荼答道:“風將軍在僰城。”
“哦。”東始修點點頭,沒吭聲了。
那時刻,僰城城外東軍營前,北弈業一個踉蹌,被人推進了主帥營帳。
等他站穩了,抬頭便看著正對帳門的一方書案,一名年輕男子正伏案疾書,聽到聲響,那男子抬頭向他望來,目光平靜淡然,然後轉頭將目光調向一側。
北弈業順著男子的目光望去,便見一旁的木榻上斜倚著一名白衣女子,正低頭看著膝上的一卷輿圖,烏黑的長髮如一泓墨泉瀉下,擋了她的面容,只看得一雙纖長的素手在翻動膝上的輿圖,手腕轉動間帶起衣袖拂動,便有華光瀲灩,鳳羽翩翩。
那一刻,不需看清女子的面容,亦勿需人言明,他自是知道了這人的身份———大東的“鳳影將軍”風獨影。
“將軍,北海的六殿下請到了。”安靜的帳中,年輕男子開口,那聲音平和低沉,甚至對他這俘虜亦做到了“客氣”,畢竟一個階下囚何談“請”字。
白衣女子抬首,目光移來。
那一霎,仿佛千萬顆明珠同時綻放光芒,明亮得令人睜不開眼。
有那麼片刻後,北弈業才看清了榻上那個素衣如雪的女子,然後忽然明白了何以她能以“鳳凰”為名,她何以愛著白衣銀甲。
九天之鳳,何其耀目,可她只一雙眼睛,便熠熠懾人,如日之明燦,兼月之冷華,而這世間,亦只有那最素淨的銀白,才襯她那周身流溢的艷光炫色。
“白鳳凰”之名,名副其實。
可是……亦是眼前這個女子,令他城破將亡,令他數萬兵馬一日盡歿!
而此刻,她看著他的目光,卻能如此的平淡散漫。
瞬間,胸膛里燃起一股憤恨。
押了他過來是想折rǔ他嗎?還是想看他涕下求饒?他堂堂北海國的王子,豈會做寡廉鮮恥之輩。
“成王敗寇。小王今日敗在你手下,要殺要剮給個痛快,別妄想小王屈服求饒!”北弈業衝著風獨影喊道,是一口標準的大東話。北海與東、蒙相鄰,常有往來,是以民間多有通曉兩國語言的,他們王室子弟更是要能說能寫兩國的文字。
聽了北弈業的話,風獨影倒也不驚奇,只是勾唇笑了笑,道:“你已是我的階下囚,我還需你屈服麼。”
北弈業語塞,只覺那笑似乎是在譏笑自己,不由得又是羞窘又是惱怒,恨聲道:“你也別妄想扣著我來威脅父王和伏將軍。”
“呵呵……”風獨影輕笑出聲,“本將是要征服北海,又何需用你來脅迫,這等事本將不屑做。”
聽了這話,北弈業更是羞窘難堪,“那……那你抓了我想gān麼?”三哥已亡,僰城破時,諸將大多戰死或被斬首,卻只有他被留了xing命。
風獨影目光打量著北海國這位年輕的王子,心想他也許還不到二十歲吧?
而被她這樣注目著,北弈業只恨不得能有個什麼遮擋一下,不想如此láng狽的bào露於她的目光下,可是偏偏讓他形容掃地尊嚴再無的就是她!那刻的感覺異常複雜,面前這個人是敵人,是仇人,可是……這個仇人……偏有如此驚艷的容色,偏有如此懾人的氣勢,襯得他有如塵埃。更可惡的是,這個人明明與他年紀差不多,可她已名震天下,而自己在她面前有若丸卵,不堪一擊!
於是,他時而憤恨瞪視,時而羞怒垂首,倒令他忘了一件重要的事———為人囚徒,命懸一線。
打量了片刻,風獨影驀然開口:“如你所說‘成王敗寇’,若是你領兵踏平了我大東,那今日你為座上客,我為階下囚。只不過,爾等無能,擊破北海國門、踏平北海疆土的將是我大東鐵騎。所以……爾等國破命亡,亦勿怨我等。”那話,說得漫不經心,可那雙鳳目里自有一種狷傲囂張,讓人不能平常視之。
北海弈心頭一震,一股涼意自脊背升起。
下一刻,風獨影收回目光,手一揮,“推出去,斬。”
語氣淡淡的,連神色亦未有絲毫變化,可這無qíng之語不啻九天垂落之驚雷,直震得北弈業心神渙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