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兒,這一路走來你已不是個尋常女子,你是天下側目的‘白鳳凰’,你也是手握重兵的大將軍,你還是我大東王朝的公主,那些願與你婚配的男兒,許是喜歡你的地位權勢,許是喜歡你的美貌姿容……”他握著她的手越發的緊了,骨節突起發白,可見用力之重,而風獨影卻依舊不曾抽動分毫,“也許……他們中也有喜歡你本人的,可是他們喜歡的也不過是風光明麗的你,並不曾真正了解你。嫁給這些人,與他們朝夕相處,等他們看到你殺伐決斷更勝鬚眉,看到你於血雨屍山之前面不改色,那時對你必是畏懼重於喜歡,轉而躲避疏遠。若是這樣,大哥如何能放手,又如何能放心。”
“大哥,世間葉公好龍者眾多,我自然知道。”聽了兄長的這番話,風獨影並不驚訝,“大哥說的我都知道,我也了解大哥你的苦心,我們兄妹之間無需有這樣的解釋。”她低頭看著握著自己手的兄長的手掌,自小到大,兄長就是這樣緊緊牽著她一路走來,無論何時何種境地,他都不曾放鬆分毫。她抬起左手覆在兄長的手,施力,緊緊握住,“大哥,我說過,儘管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但這世上我最親的人就是你,我視你如父如兄。”
東始修一震,移眸看著她,眼中有一剎悲悽,卻快如閃電,而那刻,風獨影低頭並未看得。他抬起左手,落在風獨影的頭頂,順著左鬢一路撫下,撫過耳際,然後停在下頜,手掌微微施力,輕輕抬起那張臉,目光緩緩自那光潔飽滿的額頭滑過,端詳著那端麗而略帶凌厲的眉眼……
如父如兄啊……他當然知道,她跟他最親,她視他最重,可最親最重也只是如父如兄,永遠不會是其他。“呵呵……”輕輕笑著,拉近她,閉上眼,下頷擱在她的頭頂,“鳳凰兒,我的傻鳳凰兒……”他笑著,卻滿懷淒涼悲愴。
到底是什麼時候起?是在……當年她孤軍身陷重重敵圍生死難測之時?
那樣的膽顫魂驚是此生第一次亦是唯一一次。
是在……當年她一劍劈開了鶯燕滿樓的飛翎樓時?
那樣驚震憤怒的目光如同明劍,一直釘在心頭無法拔出。
是在……當年新婚之夜,那個剛換過少女的裙裾與髮式的孩子,她扭過腦袋望著別處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卻偏偏兩手緊張的捏住腰帶,以一種很不屑的語氣沖他說道“大哥娶了老婆後我就不是最親的人了吧”時。
那時如何回答的都忘了,可卻記得那刻心中驀然湧來的心疼與心酸。
還是在……當年年幼,他自他手中接過襁褓中的她便已註定?
“鳳凰兒。”威震天下的雄主眼中有浮光若水,但被他輕輕闔目掩去,他的聲音那樣的低沉溫柔,仿佛他不是大東的皇帝,而只是一個疼愛妹妹的兄長。“鳳凰兒,大哥知道你的心思。”
風獨影驀地抬首看住他,眼中有著驚遽。
東始修頓住,看著那雙眼睛,忽覺得唇舌gān澀,啟口艱難。
良久,風獨影卻開口了:“大哥,二哥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當日宮中就已說清楚了。”
“不,鳳凰兒……”東始修搖頭。
可風獨影卻打斷了他的話,“大哥,人活一世,或許總有些懊悔之事。但到今時今日,我沒有可悔恨的,也沒有要重新來過的,我倒是很慶幸當年是這樣與你們一起走過,所以我們八人才會有這樣的qíng義。到今日這般地步,我們還能如初,古往今來亦為罕見。”
對上風獨影的眼睛,那雙眼睛總是那樣清澈堅定沒有絲毫迷惑。東始修心底沉沉嘆息,手掌眷戀地在她的臉頰摩挲一下,然後落下,握住她的肩,“鳳凰兒,大哥想要你幸福,你不悔今日模樣,可大哥已久不見你有歡顏。只要能令你開懷,便是讓你與……”他胸口一縮,氣悶難當,那後半句便卡在了喉間。
“大哥你……”
東始修驀地擁她入懷,雙臂緊緊扣著,目光穿透夜色,落向那遙遙的深廣無垠的虛空。“鳳凰兒,大哥已是皇帝,這天下還有什麼是皇帝做不成的。大哥只有問清了,才能答應。”
“大哥……”風獨影倏然心驚。
“不要再說,鳳凰兒。”大東最偉大尊貴的皇帝埋首在妹妹的發間,聲音仿佛自百丈深淵發出,那樣的悶沉模糊,“等回到帝都……再說。”
風獨影抬起的手放下了,然後靜靜的抱住兄長。
回到帝都……問清……
他要問誰?難道……
心跳驀然加劇,然後又慢慢平復。
大哥,豈止是帝王,這世間有許多的事便是神亦無能為力的。
那一夜,話至此結束。
夜深時,兩人回到各自的營帳,卻是徹夜未眠。
而那夜,徹夜難眠的又豈止他們,玹城裡更多的無法入眠之人。
[注○1]《南朝樂府?神弦歌?白石郎曲》
[注○2]《南朝樂府?吳聲歌曲?華山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