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璇璣本是存著必死之心,此刻自高空墜落的暈眩間醒轉,聽得耳邊這低沉的話語,霍然抬眸直she,那樣冰冷仇恨的目光,便是東始修亦不由得心頭一震。
那時刻,城樓上眾人回神,紛紛呼喚公主,而風獨影亦提醒東始修:“大哥,該入城了。”她目光盯向城門,那裡的北海將士已伸長頸脖,顯然剛才之事已令他們心懷忐忑,若不當機立斷,只怕要生變故。而皇帝不入城,其他人又豈敢先於他一步。
“公主安然。”東始修沖城樓上喊道,然後招來一名都尉,將北璇璣放下,“安置好公主。”言罷,他調轉馬頭,一揮手,“入城!”
“是!”萬軍齊喝。
“陛下萬歲!陛下萬歲!”
在如雷的恭喝聲中,東始修與風獨影並騎緩步入城,身後大軍相隨。
前方,是拜倒於地的北海臣將,再遠處,有青山連綿大道無垠屋宇重重,那是北海的王城,此刻已敞開大門,迎接它新的主人。
元鼎三年八月九日,這一日於北海來說,是最為悲慘痛苦的一日,因為這是它的亡國日;於大東來說,卻是激動歡喜的一日,因為他們的陛下已征服了北海,他們的王朝從今以後更為廣袤遼闊。但這一日,在史書上僅記一句:北海長主上降表,帝入玹城,北海亡。
很多的人和事,很多的悲與歡,都不曾記於史冊,只有當年經歷過的人才知道。
作為鳳影將軍的從屬,顧雲淵得與風獨影同行。
來到北海王宮,便見宮內一片素白,一路走過,沿途有跪地恭迎的,有痛哭哀嚎的,有惶然逃竄的……那富麗堂皇的王宮在白幡飄飄之下,是如此的慘澹淒涼。
當停步王宮偏殿前,望著殿中停著的靈柩以及一殿哀泣的人,顧雲淵終忍不住長長嘆息,竟是不忍目睹。
前邊風獨影聽得,回首看他一眼,然後道:“若北海與蒙成聯兵南下,那今日國破人亡倉惶慟哭的便是我們。”那聲音淡淡的,沒一絲qíng緒起伏。
“今日國破人亡倉惶慟哭的便是我們……”顧雲淵喃喃念著這句,再環視這滿城的悲慟,頓一股寒氣自腳底升起,直貫眉心,禁不住便是身形一顫。
風獨影卻不曾再理會他,移目掠過殿中靈柩,思量片刻,招手。
杜康立時上前。
“北海王死得太巧了,你領人搜尋王宮,看有何密室或密道否。”她低聲吩咐。
“是。”杜康領命去了。
風獨影回頭,卻發現顧雲淵兀自呆立原地,面上神qíng極是複雜,似乎不忍,又似乎悲憐,更甚至還隱隱流露出一絲懼憚。她不由微怔,就她對顧雲淵的了解,他絕不是如此心軟膽怯之人,那何以會有如此神qíng?
這般想著時,她不由轉身回走,腳步聲驚醒了顧雲淵,他閉了閉眼,收斂起心神,對風獨影道:“這些……下官也幫不上什麼忙,下官還是先回營中去。”說完,他便轉身疾步離去,仿佛是不願在這王都里多停片刻。
風獨影望著他的背影,眉尖微蹙,卻沒有說什麼,而是抬步往王宮正殿走去。
王宮正殿裡,此刻高高台階之上的王座上盤踞著大東的皇帝,那偌大的殿堂里只他一個,卻並不顯得空曠靜寥,他一人之氣勢便已填滿整座大殿。
風獨影到時,聽見東始修正吩著徐史“即日起,除北海王宮收藏之典藉外,凡北海民間之史、詩、書、典一律徵收焚毀!”
徐史聞言大驚,“陛下,這如何使得!”
“嗯?”東始修目光掃過,威若蒼龍雄視。
徐史道:“陛下,這些史、詩、書、典皆乃前人智慧,即算是北海人所著,亦是惠及後世之作,豈能就此焚毀殆盡!”
東始修嗤笑了一聲,道:“那些前人智慧北海王宮亦有珍藏,自會隨朕一起運回帝都,藏於‘琅孉閣’內。但是民間決不可存。”他話音一頓,負手身後,自王座前一步一步走下台階,那高大偉岸的身軀自然而然流露浩然的王者威勢。“今日起,不再有北海國,自然不再有北海之人,以後只有我大東的臣民,其自然要說我大東之話,寫我大東之字,學我大東之文化!”
仿佛被這種氣勢所懾,徐史心頭巨跳,片刻後,他恍然大悟,頓俯首跪地:“陛下聖明!是臣愚鈍,竟未能領會聖意。”
“明白了就起來。”東始修轉過身,看著台階上的玉座,雖身在下方,可那目光卻仿佛垂臨。
“是。”徐史起身,抬頭看著身前的帝王,沉吟片刻,道:“陛下,臣還有一言。”
“說。”東始修道。
“陛下的聖意臣明白了,但是……”徐史斟酌言語,“北海方經亡國,正民心惶惶,若此刻征書焚燒,只怕會引反心,反生bào亂。是以臣想,此事是否緩個三五年,待民心穩定後再潛移默化之,如此則既不惹民怨亦不動gān戈便成也。”
“哈……你們這些書生就是好講什麼仁義之道。”東始修搖頭冷笑。
徐史垂首默然。
“等個三年五載?可真是迂腐至極!“東始修收笑後斥道,“這就好比,你身上長了顆毒瘤,一刀切下,不但病立刻便好且不留病根,偏你怕痛怕流血,要每日一濟湯藥的清肝養血化痰解瘀,三五月後這毒瘤是消了腫去了膿,卻不知病根未除稍有熱毒寒邪入侵便瞬間復發要了你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