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也有花燈,雖沒城裡的多,但也是挺熱鬧的。”麼嬸見兩人不去便又道。
“么叔,麼嬸,你們只管去就是,我與風姑娘都還沒在海邊賞過中秋節的月亮,所以要留在這裡賞月。”易三笑道。
於是早膳過後,夫妻兩人收拾了幾件衣裳以及一些要帶給侄子的海味後,又囑咐了兩人幾句,便上路了。這兒離沛城有兩個時辰的路,夫妻兩人今日住在侄兒家,待明日再回。
等兩人走了,風獨影坐在屋前檐下,眺望著遠處,神色平靜裡帶出茫然之色。易三則是找來了紙、筆以及米湯,在桌前畫畫剪剪粘粘。
一日便如此安靜過去。
到了傍晚,兩人用過晚膳,便各搬了張椅子坐在屋前,看著夕陽慢慢落下,看晚霞將大海與天空映染成濃重的緋色。
“這樣的景色美則美矣,但總覺得太過壯烈,所以它的下一刻便是暗沉無底的黑夜。”易三望著天邊熾艷的晚霞輕輕嘆息。
風獨影轉頭看了他一眼,有瞬間的恍神。只因暮色里,那人周身流溢的華彩,竟是勝過了天邊的霞光艷色。那一刻,她甚至莫名的想著,不知四哥看到他會有何感想。
“又是一年中秋至,可憐天涯飄零人。”易三忽然輕聲念道。
風獨影聽得,心中一動,道:“你想家了回去不就是。”
易三卻搖搖頭,聲音里隱約帶出些黯然:“我是被趕出家門的人,豈是那麼容易就回得去的。”
風獨影聞言微愣,側目看他。想他這樣的人會是因為何種事而被驅逐出家呢?雖是好奇,卻沒有開口詢問。
易三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看著遠處,目光惆悵又懷念。
天光一點一點暗下去,兩人一直坐著,看那最後一點緋色沉入西天,然後夜幕如穹籠蓋,一輪淡淡的圓月自天邊緩緩升起,幾顆疏星慢慢閃亮。
靜靜坐著的易三忽然站起身,道:“既然是中秋節,雖只我們兩人,也要有個過節的樣子。”說罷他轉身回屋。
風獨影自椅上緩緩起身,仰望天幕上的淡月。
中秋節又曰團圓節,只是今年他們八人是沒法團聚了,大哥還在北海,她此刻身在東溟,而帝都里的幾個兄弟,也不知他們此刻是在宮中與百官同聚,還是六人一起飲酒賞月,又或者各自回府與妻兒團聚?若是各自回家過節,那四哥……
等到易三再次出來時,天已全黑了,風獨影靜靜矗立仰首遙望夜空,那本是一個寂寞的姿態,可她眉目間卻透著一種靜謐安寧。
易三看得會兒,道:“來幫下忙。”
風獨影回神,轉頭便見易三兩手各提一盞花燈,夜色里一團暈紅的燈光繞著他,襯著他面上淡淡的微笑,一種貼人心肺的溫暖。
“你忙了一天就是為了這個?”她走了過去。
“既然不去城裡鎮上賞燈,那總要應個景的。”易三伸直了兩手,“來幫忙把燈掛上。”
風獨影接了花燈,只是輕輕一躍便將燈掛在了屋檐下,落地後走到屋前仰頭看去,亦不由得暗贊易三好手藝。
兩盞都是蓮花燈,碧色的荷葉上托著潔白的花瓣,潔白的花瓣里裹著一團桔紅的燈火,燈光跳動便如同花蕊盈擺,一左一右掛著木屋前,在夜色里仿佛蓮花盛開,綻放光華。
六、月cháo如訴2
不一會兒,易三又提了一個竹籃出來,“我們去賞月吧。”說完了便朝海邊走去。
風獨影看著他的背影片刻,然後抬步跟上,兩人走至昨夜易三chuī笛的地方,爬上礁石坐下,靜靜面對大海。
天邊圓月越來越亮,如同一面白玉圓盤,皎潔明亮,投下的清輝,有如薄薄輕盈的銀紗,灑落海面,隨著波làng起伏,仿佛是月中仙子在風中舞動著她的紗衣,曼妙無倫。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易三輕聲吟道,目光望著天邊那一輪皎潔無瑕的明月,幽幽嘆息一聲,“只是我們此刻看著的美景,並不是人人可與共享的。”[注○1]
“世事本如此。”風獨影眉色冷淡,“所謂‘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亦不過是人之自慰。不在了便是不在了,分離了便是分離了,又怎可能看著同樣的景色,又怎能有著同樣的心思。” [注○2]
聽著這樣的話語,易三不由轉過頭看她。
入目的面孔有高而飽滿的額頭,有如畫一樣的眉眼,有挺直俊俏的鼻樑,有如菱花般端麗的唇瓣,可以說是世間少有的美麗。只是……那斜飛入鬢的長眉眉尾尖細,那雙長長鳳目的眼角亦是尖尖上挑,便令她眉宇間蘊著一種寶劍般的鋒利銳氣,而她久居上位,不言不語端坐時自有一種凜然威勢。這些於一位統領萬軍的將軍來說,那自是相得益彰,可於一個韶華正當的妙齡女子,在如此安寧靜好的月夜,依舊如此面容神態,不由讓易三嘆氣之餘亦生憐嗟。
“為什麼?”他忍不住問出存於心間許久的疑問。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的,可風獨影移眸看他,目光相遇之際,卻懂了他的意思。雖然彼此都不曾坦承身份,但她知道他是知曉她是誰的。
所以他在問,她一個纖弱女子,何必手持利劍沾染血孽?即算在當初亂世中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可如今,天下已定,她不是可以安享富貴了嗎,又何必征戰北海千里追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