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朝之後,她封賞了大臣,其中又以國相徐史、王城都統宴瑕叔最為殊厚。
七月二十六日,豐極辭行,風獨影親自送行。
送出了王都,又送出了郊外,可風獨影卻似乎沒有停步的打算,豐極更是沒有阻止的意思,兩人並騎而行,就那樣不急不慢地走在最前面,身後十丈外跟著數百侍衛,而厲則行早已領著大軍先行一步。
送出了幾十里外,一直送到了瀾河邊,兩人幾乎是同時勒馬,相望一眼,微微一笑,然後下馬。
“歇一會兒。”風獨影放開白馬的韁繩道。
“好。”豐極也放開可黑馬的韁繩。
兩人並肩緩步走向河邊,秋日的麗陽灑落於寬廣的河面,仿佛飄散著無數的金子,浮光璀璨,幾隻水鳥清啼掠過,然後斂翅飛落於河岸邊的蘆葦上,秋風dàng起時,河邊落木蕭蕭,枯葉如蝶般隨風而去。
“這條瀾河起於昆梧山,縱貫雍州、青州,直入碧涯海。”豐極抬目遙望河水南下。
風獨影在河邊蹲下,伸手鞠一捧水,看著水自指間嘩啦流去,微有恍神,然後輕聲道:“順著瀾河往上走,便到了雍州;順著瀾河往下走,便來到青州……四哥,如此一想,我們毗河為鄰,離得很近。”
豐極看著她蹲於河邊,指間的河水早已留盡,可她依舊伸著手,仿佛想要挽留這滔滔南下的河水,他目光一垂,面上浮起淡雅的微笑,道:“是很近,待到冬日,我乘船而下,你乘船而上,便可相會於半途,然後你溫一壺酒,我chuī一首笛,共賞初雪簌簌。”
風獨影聽著,抬目順著河面往北望去,仿佛已看到來日qíng景,不由得也微笑道:“我們還可以在河中垂釣,然後再河邊生一堆火烤魚吃,夜裡風寒,就喝溫得熱熱的屠蘇酒,等到月至中天,酒意醺然,你chuī一曲《醉漁唱晚》,我則為你舞劍助興。”
兩人說著,不由都移目相視,望見彼此面上的微笑,望見彼此目中的嚮往,也望見了彼此心中的苦澀與暗痛。
相視片刻,風獨影起身,移步走近,咫尺之間,她微微仰頭看著豐極,鳳目縈著脈脈柔光,“四哥,我就送你到此,只願你我終有一日能瀾河之上乘船觀雪,垂釣烤魚。”
“七妹……”豐極看著咫尺之間的女子,因著傷病,她纖瘦蒼白,不勝羅衣,非以往那個氣勢凌人光華奪目的鳳凰,心痛之間驀地想起少時讀過的一厥詞。
“近來憔悴人驚怪。為別後、相思煞。
我前生、負你愁煩債。便苦恁難開解。”
心間默念,霎時神慟魂悲,qíng不自禁喃喃輕語:“今時今日,到底是我誤了你,還是這天下誤了我們?”
那句喃語如此輕,可風獨影還是聽見了,頓時一呆,怔怔地看著豐極,然後伸過手,牽起他的手握著,“四哥,你不要如此自苦。”
兩手相握的瞬間,豐極一顫,然後手腕一動,反握住她的手,目光低垂,如自語輕囈一聲,“窮窮此一生,終難倖免。”
風獨影胸口一堵,不由也抓緊了豐極的手,以一種平靜卻飽含苦楚的聲音低低道:“四哥,若你我易位而處,終也只得今日結果。”
豐極一震,抬眸看著她,yù言卻無語。
“這時間,最能體會四哥之難之苦之痛的唯有我。”風獨影凝眸看著他,鳳目里依稀漣漪繾綣,卻又在下一瞬恢復平靜。
這短短一語其中深藏的意味,這時間大約也只有豐極明白,念及往昔,念及風青冉,想起久遙說過的話,他心頭一窒,握著她的手不由緊了緊,“七妹,不要再想著那件事,我想他從不曾怪過你,也相信他不願你餘生都為此痛苦。”
風獨影點點頭,答應得很快,“”好,我不再想著那事,四哥也不要再念著從前的事,我們都把那些讓人痛苦的事拋開。
豐極聞言,凝眸深深地看著她。
風獨影也不說話,只靜靜地看著他。
這一刻,河邊的時光顯得那樣的悠長靜遠,帶著淡淡懷念的輕愁。
兩人目光相對里,心頭千思萬緒百轉千回,往昔就仿佛指間的水嘩啦啦流淌而過,腦間依稀有幽幽回聲dàng起。
少年時的兩qíng相悅,卻因罪孽與愧疚而止步不前,而後戎馬征戰浴血拼殺里已無暇顧及兒女qíng長,再後來天下一統坐擁江山,兩人卻已非昔日的他與她,夾雜著無數的人無數的事……他們蹉跎半生,終是qíng深緣淺。
許久,風獨影開口:“四哥,縱天下人恨你怨你惱你,我卻從未有過,自我有記憶以來,我便敬你慕你,世間雖男兒萬千,卻無一人及你,便是今時今日,我亦不改初衷,四哥永遠是心中胸懷天下有qíng有義睿智無雙的第一英雄。”
這樣的話,她也從不曾說出口,此時此刻,低不可聞的輕語,仿佛是說給自己聽,又仿佛只是脈脈訴與對面的人聽,出口的瞬間便已化於風中。
豐極聽到了,入耳的剎那,心如刀割,禁不住滿懷悲愴,目中熱流涌動,他仰頭緊緊閉上眼睛,儘管自胸膛至咽喉這一截,氣息所過如火烙般痛不可當,可他依然一字一字清晰說來:“好,我們都拋開以前那些事,我永遠是你心中天下第一的英雄,你永遠是我心中天下獨一的妹妹。”
“嗯。”風獨影頷首而笑,眼帘垂下的瞬間,似乎有水珠滴落。可抬眸時,鳳目里一片清澈,明亮得似浸在水中的寶石,“四哥,往日總是你為我送行,這一次我要目送你離去。”
“好。”豐極點頭。
兩人握在一處的手慢慢放開,彼此都想指間的溫暖多留片刻,可放得再慢,指與指相連的部分也只那麼長,當指尖分離的瞬間,兩人同時決然收手,一個轉身離去,一個負手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