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獨影在這一覺睡得很長,夢中她躺在一片潔白柔軟的碩大羽毛上,隨著輕風,在天空里無拘無束地飄遊著,追逐著那些忽如絮雪忽如棉花忽如駿馬忽如虎獅的白雲,遠遠地似乎還有百鳥翔飛雲間,以至她能聽到如鳳鳴般的清越長嘯。
嘎!嘎!嘎!
迷迷糊糊里,耳邊清嘯不止,她想這大約是青鳥在叫,肯定又是餓了,算了,還是我自己去餵它吧。
睜開眼的第一課,qiáng烈的光芒刺痛了眼睛,她不由閉上眼,再次睜開時,卻是滿目驚艷,無法言語。
一輪赤色玉盤自峰巒之間徐徐升起,緋色的綺雲,如同最華麗的綢緞鋪展了整個天幕,灑下萬丈霞光如如同最鮮艷的胭脂味遠近青峰翠綠抹上一層淡淡華妝,無數的鳥雀在雲霞里翱翔啼鳴,仿佛是一隻只小jīng靈在飛舞歌唱,天地這一刻無與倫比的壯美,又溢滿安寧與快樂。
霎時,驚艷之餘更是驚異,她明明在宮中,卻又如何欣賞到了這般壯麗的山頂日出,難道是在夢中?
“你曾說看過最美的日出在蒼茫山上,可我看到的最美的日出便在此地此時。”
怔松之間,耳邊響起輕輕細語,如同微風拂過,卻令她自恍然中回神,知道自己真的是在山上。回收,便見久遙那張在霞光映襯裡更勝天人的面容,近得鼻息可聞,這一刻,她才發現她整個人都在他懷中,而青鳥正立在一旁歪著腦袋看著她,幾乎是反shexing地便想起身,可身後的臂膀卻牢牢地抱著她,掙了一下沒能掙開,她便也不在動。
“因為我可以抱你在懷,共守日出。”耳邊的細語又輕輕傳來,氣息噴灑耳後頸脖,引起一種異樣的灼熱。
說過這句話後,久遙沒有再出聲,只是抱著風獨影靜靜地欣賞著天邊升起的旭日。
清晨的風微帶涼意,可一件厚厚的大裘將兩人裹得密不透風,相依的身體暖暖的,遠處紅日飛升,雲彩漸淡,金光處綻。
良久,風獨影的聲音忽然低低響起,“當年天下一統,我們八人齊心,坐擁江山,爬上天下第一高山上,痛飲狂歌一宵,然後便看著一輪紅日破空而出,驅除天地間的yīn暗與烏雲,那是無比的開心與滿足。”她仰首依在久遙懷著嫩瓜,目望天邊赤雲彩霞鬥豔,滿懷的蒼涼說,“如果可以,真希望八個人能在蒼茫山頂再觀一回日出。”
久遙默然,只是收緊了擁著她的雙臂。
靜了片刻,風獨影喃喃道:“人想要得,往往是不可得的。”她仰著頭,鳳目空茫地望著上空,滿天雲彩在她眼中都已失盡顏色,暗淡如灰燼,“你其實不愛朝堂暗明殿,更愛那高山秀林煙霞水月,如今天下太平,你不如起程遊歷河山,我的風痕劍送你防身,有了它無論天涯海角都可保你平安。”
久遙聞言心頭一酸,低頭偎著她的鬢角,緊緊抱住她。
驕傲不屈的鳳凰,這一刻終是自九天墜落,放棄了展翅雲霄。
她或許是飛得太高太遠所以太累了,又或許傷口太多太深所以太痛了,累得飛不動,痛得飛不起,此時此刻,她放棄了所有的堅持與掙扎,靜靜地等待死亡。
胸膛里一陣冰錐火燎般的疼痛,以致久遙開口時聲音暗啞,“阿影,人生誠然有許多可望而不可得的,可是我們不如珍惜已經得到的。”
風獨影安安靜靜,仿佛沒有聽到。
“就好比你,你得到了萬千將士與他們的崇仰,你得到了青州與這片土地上的百姓,你征戰天下得到古往今來亦為罕見的功勳,你得到了威震天下的名聲與榮耀……你還得到了七個相親相愛的兄弟。”
久遙的聲音低低柔柔地在頭頂響起,提起七個兄弟,風獨影茫然的目光終起一絲漣漪,緩緩地移回目光望向他,頓時陷入一片澄碧無垠的幽湖裡,那繾綣的柔波是如此的令人沉溺。
“最重要的是……”久遙繼續低聲說著,“你從風青冉、東始修、杜康那裡得到了生命,那是他們願意付出一切來換取的,是他們最珍視的。”那輕輕一語如一道清冷的澗流貫入心田,激得她神智一抖,眼眸dàng起一圈一圈微瀾。
她的兄弟,她的哥哥,還有杜康,這些疼愛她守護她願以生命為代價換取她活下來的人……
“而且……”久遙說話間頭輕輕俯近,鼻息如微風灑落面頰,“你得到了我,我得到你,我們是這世上相依為命的夫妻。”最後一字落下,他的唇貼在她的唇上,溫存而憐愛地舔著,細細地灑落柔qíng,無聲地訴說著他的愛戀他的疼惜他的不舍……
許久,當一吻終止,風獨影已氣息不穩,蒼白的面頰上漾一抹微紅,風目里盈著一層朦朧水光,疑惑又迷茫地看著上方的久遙。
久遙忍不住再次低下頭,這一回,唇卻落在她白玉似的耳垂上,“阿影,失去的我們不能再挽回,得不到的我們不能再奢望,所以我們就珍惜著你我現在擁有的,比如我珍惜你,我的妻子;你珍惜我,你的丈夫。就算這一生痛苦煩擾總不能斷,但我們就這樣相互扶持著,相互珍惜著,一路走下去好不好?”
那溫柔深qíng的輕語就響在耳邊,風獨影禁不住心弦一顫,死寂的心湖驀然dàng起波紋。
“阿影,你不是總覺得欠著我嗎,那麼久用你的餘生來補償我吧。”
那一日清晨,山頂上最後輕輕地響起此語,附和的是青鳥一聲長嘯,清若鳳鳴,響徹九霄。
從山頂下來,風獨影才知道睡夢中她被久遙帶到了淺碧山,青鳥馱著兩人飛到了別院,那裡南宮秀早已領著兩百侍衛抵達,同時抵達的還有葉蓮舟、香儀及二十名內侍、宮女,本是空曠寂靜的別院頓時旺了人氣,趙總管忙配合著南宮秀、葉蓮舟指揮著眾侍衛、內侍、宮女們安頓。
好在南宮秀等人是連夜趕至的,並沒有驚動山中、山下的百姓,到了別院後,侍衛們亦只是守護在院牆之內,所以偶有上山路過的樵夫並沒發現別院有什麼異常,見到別院有人出入,也只當前些天回鄉省親的那位易先生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