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南片月看著直嘆氣,“我怎麼覺得兼明才是我的兒子。”
“哈哈哈哈........”
幾個兄長再次大笑,那朗朗的笑聲穿過廣場,直傳到宮門口。
那些守候在門外的侍從無不驚訝,這些人竟然在宮中如此喧譁,而那些老人如侍衛統領龍茶、內廷總館申歷這些,卻皆眼角微濕地感慨,這宮中有多久不曾有過這樣的慡朗笑聲,陛下又有多久不曾如此開懷。
那日,凌霄殿前兄妹團聚歡喜不已,而在青州淺碧山上,久遙剛給學子們講學完畢,正慢步往行宮走去。
書院離行宮並不遠,走路不過小半個時辰,所以久遙來碧山書院講學時,總是早上從行宮出發走到書院,下午再從書院走回行宮,也不帶隨從,一個人優哉游哉地走在山路上,看山看樹看花,自有一番滋味。
這時正是金秋時節,滿山的huáng葉、紅葉里夾著幾抹淺綠色,山風chuī過,樹木婆娑,遠遠望去,只見huáng色的滔洊推涌著赤色的波濤,夾著綠色làng花翻舞,就像是連綿不絕的彩河,讓人看著便耳目生妍,心曠神怡。
久遙就走在這滔滔葉河中,一邊欣賞著山景,一邊想著阿影和兼明應該已經抵達帝都了,大約正開心地與她的兄弟相見。走著走著,他心頭驀然一動,不由轉頭,便看到右旁遠處坡上的楓樹下站著一名青衣男子,雖已年近不惑,形容氣韻依然冷逸出塵,趁著火紅的楓樹,像幅畫似的。
久遙震驚地看著對面的男子,疑那是一道幻影,以至他那刻呆立著不能動。
對面的青衣男子亦靜靜地看著他,不言不動。
“二哥?”久遙呢喃,拔動兩腿移過去,走至楓樹下,激動yù泣地伸手,想要確認這是活生生的人還是只是他的夢,他已經歷過太多太多這樣虛幻而痛苦的夢了,他已不敢相信他的親人他的族人還有存活於世的,“二哥,真的是你?你還活著?”
青衣男子微有動容。伸出手,拉住久遙的手,那份力道讓久遙確認了這是真實的。
“二哥!”久遙熱淚盈眶,緊緊地握住兄長的手,生怕一放鬆便是一場幻夢。
久迤默默看著她,過得片刻,眼神漸漸變冷,“你還記得我是你二哥?和仇人成婚,和仇人生子,教治仇人的子民,你還配為九羅人嗎?”
久迤頓時臉色劇變,灰白一片。
“你忘記了九羅山上的血?忘記了九羅山上無辜死去的族人?”久迤冰冷的眼睛裡湧現仇恨,“你現在還有臉叫我二哥?”
“……”久遙張口,卻無言以對。
他從來不曾忘記九羅山上的血,從不曾忘記九羅山上那夜的慘劇。
這些年來,他一直以為九羅族就余他一人,雖有風獨影相伴,雖有愛子相親,可是從不曾忘記他是九羅人,他永遠無法根除心底深處那份族滅親亡的刻骨痛楚,那些血與痛總會有他一人獨處時襲上心頭,可是……他只能將那些收起藏起,以他的心為墓地,在心底建一座墳墓,埋葬著他的親人,他的族人,埋葬他的仇恨,他的悲痛。
“你還是九羅人嗎?你還叫久遙嗎?”久迤冷冷盯著久遙,“享受仇人溫存的你,沒有資格再用這個名字,你是九羅族的叛徒!”
久迤的目光與話語,如同最鋒利的冰劍,瞬間刺入久遙的胸膛,直達深處那道舊傷,頓時血ròu翻飛,劇痛難當!
“二哥……”久遙面色慘白,眼中光芒明灰不定,仿佛風中之燭。
“不要叫我!”久迤厭憎地看著他,“看到你如今的模樣,想起我們這些年的痛苦,我便以與你曾是兄弟為恥!”
聞言,久遙眼中驀然閃現一點光芒,“我們?你是說……族中還有人活著?那大哥……大哥活著嗎?久玖呢?他們都活著嗎?”
他的聲音那樣的小心翼翼,語氣中的期待是那樣的急切,以至久迤那刻轉過頭去,有些不忍面對這樣的弟弟,“大哥從山上摔落,雖為人所救,但重傷之下足足在病chuáng上躺了一年才算是活過來。”
久遙忍不住嘴唇哆嗦,心頭歡喜又痛苦,“活著……活著就好。”話落,眼中的淚也滾下,終於……不再只是他一個,這世上還有兩個血脈相連的親族活著。
“久玖當日從山上逃出時動了胎氣,又經一番驚嚇,身體耗損過甚,拖了兩月生下早產的孩子後便死了。”久迤的聲音低澀,如同在石上碾過般,沉滯而痛苦。
久遙眼中才冒出的一點歡喜頓時熄滅了。
一時,兩人皆靜默無語,山間只有秋風拂過,帶起一陣瑟瑟冷意。
許久,久遙望著空曠的山野,滿懷蕭索道:“二哥,有‘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之說,亦有‘死者長已矣,存者且偷生’之說,我們算是哪一種?”
久迤不語,只是看著遠處的山峰,看著那些枯huáng或殷紅的秋葉,恍然間看到的是妻子死時枯萎的容顏,是九羅山上留下的族人的鮮血,那令他痛苦不堪,忍不住閉上雙目。
良久,他才喃喃,“ 那又有何區別,總之死去的再不能返來,活著的總是無能為力。”
久遙回首,看著他,忍不住問道:“二哥,你如今住在哪裡?大哥呢?他在哪裡?”
久迤轉頭看著他,靜靜地看了許久,從弟弟的神態里,他知道弟弟是真心地關懷著他們,想要知道他們的近況,只是……他沉吟許久,才開口,“我來,便是想要你幫幫大哥。”
“大哥怎麼啦?”久遙頓時急了,“要我做什麼?”
“你只需做一件事,便是幫了大哥,也等於是救了大哥。”久迤看著他,眼中有著期待,也有著忐忑。
“什麼事?”
“將青州掌握在你的手中。”
那輕淡的語氣落在久遙耳中,卻如驚雷當頭劈下,他瞪目望著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