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集雪園呆了些日子後,巧善、鈴語說起要給小孩取個名字才好。兩人圍著小孩商量,一個說要叫“雪兒”,因為她現在是集雪園的人了,一個則說叫“蓮兒”好聽又好看,兩人各持己見爭了半天未果,最後讓小孩自己選一個。小孩睜著那雙栗色大眼,轉一圈看看這個,轉一圈又看看那個,也不知是不懂兩人的意思還是不知道到底選哪一個好。
而鈴語看著那雙水潤柔軟的眼睛,脫口道:“這孩子的眼睛可真像咱風府以前養的那隻梅花鹿的眼睛!”
巧善一看,不由也道:“可不是,不如就叫她‘鹿兒’好了。”
一窗之隔的書房裡,安靜看著書的傾泠這時卻推開窗,道:“叫‘孔昭’吧。”說完又窗門一關,繼續看書去了。
巧善、鈴語面面相覷,然後一笑,齊聲道:“她本是郡主的侍女,既然郡主肯賜名那是再好也不過了。”接著問小孩,“你以後就叫‘孔昭’,你歡不歡喜?”
小孩看著眼前笑語溫柔的兩人,然後轉向窗門,已帶淺淺粉色的唇輕輕一抿,那是她人生的第一抹笑。
後來,安豫王妃聽說了,說了一句話:“原來是視她為友。”復又輕輕一笑,道:“都一起打過架了,做朋友也不錯。”
巧善、鈴語當時聽得有些微愣,直到有一日見傾泠教孔昭念書時才明白了。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
我有嘉賓,德音孔昭。
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傚。
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注○1]
書房裡,白衣白裙的孩子正一遍一遍的教栗色大眼的孩子背誦,清晰明白的告訴她:“你的名字取自予此,是以到死也該記得這首詩,就等於記著自己。”
不是“雪兒”,不是“蓮兒”,不是“鹿兒”。
“孔”乃是姓,“昭”為名。
孔昭,那是堂堂正正的一個人的名字。
孔昭沒有辜負替她取名的人。
六指是她心頭的傷,有一日傾泠握著她的手,說:“別人都只五指,可你有六指,一定是比別人更靈巧。”
於是那十二指的手不再藏掖著,坦坦然然的展於袖外,而且真真正正的做到比別人更靈巧。
跟巧善學刺繡,繡的蝶兒招蜂兒。
和鈴語學廚藝,傾泠似乎再也沒有不吃的東西了。
傾泠寫字時,她磨出的墨汁濃淡最合宜。
傾泠彈琴時,shòu爐里的香不長不短五曲即止。
當傾泠念“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jú之落英。”
於是,木蘭開時便有了“木蘭酒露”,九月jú盛時便有了“紫jú餅”、“白jú餃”、“紅jú糕”、“huángjú粥”。
夏日白蓮亭亭時,傾泠悠然念來“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
於是,隔日便有了一襲上翠下白的“荷衣蓮裙”。
…………
chūn縱夏往,葉落雪飄,歲月的轉輪似一位沉默的老人,不動聲色的悄然轉過。
孔昭學著她能學的,做著她想做的,日子是快樂而恬靜的。
而在萬簌俱寂之時,傾泠會悄悄起身,從枕邊盒中取一顆夜明珠,照一幅年久失色的白絹。又或是悄步穿過庭園,在幽靜的流水軒中,按著白絹上的圖與文字一招一式一遍一遍練著。
夜夜如此,年年如此。
歲月輪轉,看的書越來越多,終於知道傳給她白絹的是何等人。
“風王惜雲穎敏好學,少曾以‘風夕’之名遊歷江湖……”《東書?列傳?風王惜雲傳》之上有這麼一段話。而本朝女太傅齊雅晚年所撰《帝則玉氏》則讓她明白何以風夕會在白絹上留下那句“汝之師,乃‘天人玉家’玉無緣,汝得其絕學,當芝蘭品xing君子行事,切不可有rǔ玉家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