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秋意遙忽然輕聲道:“這樣的時刻,就如同你沒有死一樣,是一件連做夢也不敢想的事。”
風辰雪側目看他,秋意遙亦移眸看著她,眸光脈脈,柔qíng依依,不知是誰神的手,有可能是互相的,兩人的手輕輕相握。
然後,風辰雪靜靜開口,“意遙,我自出生至而今,前十八年困於高牆,不知外間天地,而這三年來,我卻走了許多的地方,多的有些人一生都走不了。”
“嗯。”秋意遙微微一笑。
風辰雪移眸,目光遙遙落向前方,神容靜雅。
“我去了古盧,不過如今那裡是皇朝的安州。那裡有一望無際的綠色糙原,我騎著駿馬縱橫奔馳,無邊無垠,倏然自在,駿馬跑得最快的時候仿佛是御著風飛行,那時候,明明是最快意的,可那風中,似乎總是若有若無的飄著淡淡的藥糙的清苦之味。”她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如敘他人舊事,“意遙,我總是記得你身上的藥香,無論我走到哪裡都繚繞在心。”
秋意遙面上的笑容漸漸褪去。
風辰雪卻沒有看他,只是繼續平靜的道:“我爬上了蒼茫山,站在天下第一高山的山峰上,大地萬物皆在腳下,天離得無比的近。伸手可及,仿佛天地之間唯予獨立,胸懷壯闊豪邁,可我望著頭頂上的碧空白雲,我就在想,那就是你,我和你總只能這樣的咫尺之間遙遙相望。”秋意遙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她,眼中浮起深深淺淺的憂傷。
風辰雪微微頓了片刻,目光望著夜色里影影綽綽的屋宇,如同看著過往的那些歲月。
“我還坐船出了東溟海,有一日遇著了bào風雨,雷電轟鳴海làng翻湧,天地一片混沌黑暗,生死一刻間我卻在想,我要葬身魚腹了,可意遙一定以為我是燒成了灰。”她轉頭,目光落回秋意遙身上,平靜而深幽,“意遙,無論我走到哪,無論我是歡喜還是悲傷,我總是記著你。”
“傾泠。”秋意遙輕喚她,心頭酸甜苦辣翻湧著。他不知她活著,也不知這些年她的經歷,更未曾想過她會與他說這些,可這刻聽著,她的那些喜那些悲,那些寂寥,那些惆悵憂思,卻又清晰在目,感同身受。
“我來到丹城,我去了山尤,我與秋意亭相遇,我們千里同行,共賞山水,共看旭日東升晚霞西落……”風辰雪目光靜靜地不移秋意遙,“可是而無論我與他共過多少朝夕,我與他同行多少路,我不以他之喜為喜,不以他之憂為憂。”
秋意遙手輕輕顫著,剎那間靈台空明靜澈,萬千思緒盡消,卻下一剎又悲楚填胸。
“意遙,人的一生不可能全然都是歡樂無憂的,總有許多的失落、遺憾、孤寂、悲痛……這三年我與你生離‘死別’,我不過如此,你不過如此。”風辰雪輕輕嘆息,“意遙……無論你生你死,予我來說,都不過天涯飄零。”
秋意遙心頭絞痛,緊緊握著風辰雪的手,“傾泠……”輕輕喚一聲,卻不能成言。
風辰雪看著他,清眸中隱隱一絲哀惋,“意遙,這世間最知我的難道不是你嗎?”
秋意遙大慟,看著她,不能動,不能言。
意遙,這世間最知我的難道不是你嗎?
他耳中只有這一語,他眼中只有她一人,他明明是這世間最知她最惜她的人,偏偏他令她憂令她痛令她苦令她遠走天涯……
胸膛里如有絲線輕勒,隱隱的綿綿的痛,他伸手,輕輕拂開她鬢旁被夜風chuī亂的髮絲,然後攬她入懷,深深相擁。“是的,這世上我最知你,你最知我。”他在她耳邊低低訴說,眼中一熱,頓緊緊閉目。
“意遙。”風辰雪輕輕嘆道,依在他的懷中,鼻端是那溫熱的熟悉的清苦的藥香,頓心頭一暖,亦喜亦悲。
夜月微斜,夜風徐緩。
雖qiáng敵環視,雖明月難知,可此刻,他們相依相偎相知相守。
也不知過了多久,秋意遙溫雅的聲音在夜空下輕輕響起。
“我不知我是何人,雖二十幾載與藥相伴,可能做秋家的兒子,我一直覺得我很幸運,亦早立定信念,孝敬父母友愛兄長,以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也看顧好侯府,讓兄長無後顧之憂可盡展雄才締千古功業。本是想著如此簡單平靜的度過一生即可。”
風辰雪沒有動,亦沒有出聲,靜靜地聽著,聽他那些從不與人說的話。
“流水下灘非有意,白雲出岫本無心。”秋意遙輕輕念道,仰首望向天幕,“這世上有些事,許是機緣巧合,許是天意弄人,非人力所能左右。”他低頭,看著懷中的女子,心頭似喜還悲,“明明是你與兄長的緣分,可當年,是我入宮和你行禮,是我親迎你回府,亦是我第一個看得你……”他輕輕嘆息,聲音低柔,如訴如慕,“qíng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風辰雪抬眸看著他,唇邊淺淺揚一抹極淡的笑意,確如月下優曇,芳華幽絕。
秋意遙痴痴看著她,“我躲避萎縮掩飾……總是想著,只要兄長一回,便可萬事無痕,你與兄長定會是恩愛夫妻,定會白首偕老,定會兒孫滿堂……我看護著你們,我心滿意足。”
風辰雪輕嘆,“你若不是這般想不這般做,便也不是你。”
“那樣做才是對的。”秋意遙摟著她的雙臂微微收緊,“我本以為我此生不悔,可是……三年前的大火……那時候我悔了,早知如此,莫若我帶你遠走高飛,可是來不及……那場大火燒了你,亦燒空了我。”
風辰雪抬手握住他的手,“我本以為那場大火,我解脫,你也解脫。”
“解脫?”秋意遙輕輕一笑,無奈淒涼,“白曇山上回來,我便病著,等聞知你的噩耗,我以為我也會死去,可是不知怎的,又活過來了。‘宸華公主’帝都是人皆知,可是誰又知道真正的你呢?我活著,你依舊活著,我死了,你便也真的消失了。”他擁著她喃喃念著,“傾泠,原來我一直有私心的,我活著便是希望與你同在,你在我心中,只有我們兩個,誰也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