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兄妹倆皆背靠背的坐在糙地上,不遠處的營帳里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還有清苦的藥香隨著夜風送來。
仰望著天際,淳于深意為夜空的明亮星月所惑,不由輕聲感慨,“這樣的日子,竟然有這樣好的星月。”無論人世是殺戮也好,是歡欣也好,上方的日月星辰風霜雨雪從不因你而變。
“這樣絕頂的人物,竟然有這樣病弱的身體。”淳于深秀卻望著那座營帳嘆道。
淳于深意於是也深深惋惜,“這就叫天妒英才吧。”
淳于深秀默然了片刻,道:“他是秋大哥的弟弟……驚嘆有這樣的一對兄弟,哥哥弟弟都是絕代奇才。”他悠然羨慕。
淳于深秀端正的眉頭一揚,然後答道:“好。”
淳于深意的眼睛明亮如星,閃爍著希冀與野心,“哥,日後當後世提起才華卓越的秋氏兄弟時,便一定會想到我們,想到曾經還有一對出色的兄妹,叫淳于深秀和淳于深意!”
“好。”淳于深秀依舊是那個字。
那個飄著藥香的月夜裡,兄妹倆彼此約定要做流芳青史的名將,而縱觀兄妹倆的一生,那一個月夜,便是兩棵大樹萌芽的開始。
“咳咳咳……”
夜空下一陣咳嗽聲傳來。
“可惜秋二哥的病……”淳于深秀輕輕惋嘆,“再卓絕的人,亦不能擋生老病死。”
“唉。”淳于深意嘆一聲,猛地她忽然跳了起來,“哥,我們在山尤時,辰雪不是搶了那什麼‘滄海花’嗎?不是說那是什麼起死回生的靈藥嗎?”
“對啊。”淳于深秀也跳起來,“這一向被山尤搞得昏頭漲腦的竟是忘了這事!那東西在秋大哥手中,那等見了秋大哥,問他要了這花不就可以給秋二哥治病了嗎?!”
“走,去告訴辰雪,她肯定把這事忘了。”
“嗯。”
兄妹倆頓轉身往營帳走去,到了帳前,兩人掀開帳簾,頓濃郁的藥香撲鼻而來,不由捂住鼻子。移目看去,便見帳中一火、爐藥靜靜煨著,裊裊白煙升騰,讓帳內顯得有些朦朧之感,而對面的長塌上,風辰雪靜靜地依靠著,秋意遙則頭枕在她的腿上,閉幕而臥,兩人的手輕輕的握著,靜靜相依,除了偶爾的咳嗽聲外,顯得如此黯然靜怡。
一時間,兩人竟是不敢出聲打擾,更不敢踏入帳中,生怕……生怕一驚之下,這營帳便會幻化走,那樣的兩人便要消失了。
於是,兩人悄悄的離開。
走得遠遠的時候,淳于深意才開口:“反正這刻那東西也不在這裡,等見到了秋大哥再說也不遲。”
“嗯。”淳于神秀頷首。
兩人再也沒有出聲,想著帳中的兩人,想著遠方的秋意亭,一時心頭竟是雜亂紛紛,理不清是個什麼樣的滋味。
月斜星移,一夜便如此過去。
清晨,大軍拔營啟程,縱馬追敵。
這一次,追了一天才追上,但並未衝上前去廝殺一番,而是隔著兩三里的距離緊緊跟著。前方山尤軍不明所以,卻又無法可為,只能一直往前跑一直往前跑,但盼能快點擺脫了追兵,又或者早一點回到國都。
如此行了五日。
六月二十四日,碧空萬里,朗日高懸。
當尤翼宣看著前方那列陳以待氣勢如山的紫甲大軍時,他猛然明白,大勢已去。
那一刻,心如死灰,卻也在那一刻,清醒異常。
前方,那紫甲大軍的陣前,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一個斗大的“秋”字在半空飛展,旗下一人,白馬銀甲,殷紅的披風飛揚身後,萬頃日輝灑落,盔甲折she熠熠華光,那人炫美燦耀得仿似日神。
那就是靖晏將軍秋意亭麼?!
折在如此英偉之人的手中,亦不算丟臉。他很平靜的想著,回首,後方蹄聲如雷,紫甲若雲來,那是丹城大軍追至。卻不知那位將他bī至如此絕境的將領又是何人?
“殿下。”尤昆上前拉著他的馬頭,神色焦慮,“您換上小兵的衣裳悄悄循去,由小人穿上您的盔甲。”
尤翼宣轉頭看他,這個時候還能聽到這樣的話,即是說他作為名將或許是不合格的,但作為人君卻不差,至少他擁有這樣忠心的部下。他這刻心平氣和,又是山尤國度里那個從容鎮定的五王子,“尤昆,國都已破,山尤已亡,本王惜命何用。”
“殿下。”尤昆心頭悲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忍住一時之rǔ,以圖復國報仇。”
“尤昆。”尤翼宣搖頭一笑,“我們一直圖謀著人家,卻不知我們其實盡在人家的掌握之中。”
“殿下……”
尤翼宣擺擺手,目光望向前方那白馬銀甲的將領,“尤昆,秋意亭必是流芳百世之名將,那麼,日後史書提到秋意亭的功勳之時,必也會附帶提到我們一筆,那我們總不能在史書上留下‘惶惶如喪家之犬涕淚告饒’這樣的話吧。”
尤昆看著他平靜的面容,然後放開手中的韁繩,“是的,殿下。”
尤翼宣拔出佩劍,移目一眼眾下士兵,有的惶恐不安,有的瑟瑟發抖,有的則是一臉絕望,也有的坦然無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