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日子是舒心愜意,甚至是快樂的。
十二歲時,七月七日父親召見了她。
她記得那一天,當她站在父親面前時,父親淡漠的看著她,說:“皇上將你賜婚與威遠侯長子秋意亭。”喝了一口茶,然後繼續說道:“真不知你上輩子修了什麼福氣,才得這麼一門好婚事,以後你給我好好的學習女紅針線,過兩天宮中將派教習姆母來教你禮儀,不要丟了皇家的臉。”說完揮揮手示意她離去。
她往回走時,一直感覺背後有目光盯著,如芒在刺。
回到集雪園,她將此事稟報母親,母親聽後沉默了很久,才嘆一口氣說:“這婚事於你不知是幸是不幸。”然後不再說什麼。
後來的日子不再那般逍遙自在,她每天要花半天的時間呆在宮中派來的趙姆母住的集賢園,趙姆母要求分外嚴格,盯著她的一言一行,決不能有任何不符合皇家風範的舉止。
所幸除了偶爾的例外,她一直是一個很乖巧的孩子,要求她如何做便如何做,從不多話也不違反任何規定,這讓趙姆母很放心,總是在安王爺面前誇讚傾泠,不愧為皇家郡主,一舉一動總是氣派非凡。安王爺總是不置可否,靜靜的聽著沒有任何表示。
只是有時看著集雪園上空掠過的飛鳥時,總是想像著園外的天空,然後看著浩浩長空,長長久久。
十五歲的時候,老姆母終於回宮去了,因為威遠侯府與安王府商議完婚之事,婚期定在八月十五中秋節。她不由鬆了一口氣,但想起婚事,想起素未謀面的未婚夫,不覺凝眉。
平時琴兒、書兒、巧兒、鈴兒等一有機會便會為她探聽秋意亭的消息。威遠侯僅生他一子,另有一弟為威遠侯收養的孤兒,這位未來郡馬比她年長四歲,生得英偉不凡,文韜武略,深得皇帝賞識,年紀輕輕即封為二等大將軍。言語間甚是為她心慰。
離婚期越近,她更長時間的獨處著,連鹿兒也不讓靠近,總是一個人仰望著天空,無人知她在想些什麼。
又是蓮花盛開的時候,她獨坐在流水軒,看著眼前滿池的白蓮,神qíng惘然。忽然一雙手撫在她肩上,回頭一看,是母親。安王妃眼中帶著一種悲憐的神色,看著心愛的女兒:“泠兒,你在想什麼?”
她輕輕一笑,搖搖頭。
安王妃卻和她並排坐下,看著滿池白蓮,說:“每一個女子便是一朵花。從破土而出時便開始這一生,發芽、長枝、生葉、含苞、怒放、頹彌、敗落,最後化塵。這中間會有風chuī打雨挫殘,會有蟲蝕shòu咬,所以有的花剛長出枝葉就死去,有的卻在怒放時刻凋零,但不管經歷些什麼,最後都逃不過化塵這一步。”
“如果我是一朵花,那麼我願是那冰岩上的雪蓮。才不管是何時化塵,我只想自由的欽著冰雪沐著朝陽,可以在最燦爛的時候開放!我不要人修剪枝葉,也不要人圍一排護攔,更不要移入瓊樓玉苑!”傾泠幽幽的道。
“但你生在皇家,便有很多事是由不得你的意願。除非你能跳出這個牢籠。而這個牢籠便是你的家族、身份、名譽、禮法以及人世間的感qíng等jiāo織而成的,哪一天你能全部斬斷這所有的一切,便可以做一朵迎風傲雪的雪蓮!”安王妃扳過傾泠的身子直視她的眼睛,“你可以拋棄這一切嗎?”
捨棄這一切?她搖搖頭,母親便是她唯一不能割捨的!
“那麼你就只能做一朵玉苑白蓮。”安王妃鬆開的手。
“娘,你要成親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qíng?”
“成親的時候?”安王妃伸手摘下一朵蓮花,一瓣一瓣扯下拋入池中。“泠兒,你有什麼困惑?”並未回答她的問題。
“沒什麼,只是隨口問問。”傾泠jiāo握雙手仰頭看著那藍得象上等瓷器的天空。
“傻孩子,”安王妃嘆息,她知道她的心qíng,只是無能為力。半晌後安慰她:“這婚事是皇上為你萬中選一的,不會差哪去。你便把這當一場賭博,贏了,或許你得如意郎君,能幸福一生,輸了那也不過如同現在這般不見天日固守一隅,但你終生安享富貴!只是……”安王妃轉身離去,“這富貴的牢籠豈是你想要的。”語氣中夾著一種自責與悽然。
只是到了七月,北邊古盧國侵犯邊疆,古盧國為宿敵,一直對中原虎視耽耽,皇帝下旨讓二等大將軍秋意亭親自率軍前往破敵,勿必直搗古盧國都,以保本國永世平安!威遠侯親自到王府致歉,並延改婚期。安王爺以國事為重一口應承,無絲毫責難之意。
對於延婚之事她反而鬆了大大一口氣。
十六歲生日那天,就象她出生那天一般下很大的雪。積雪尺深,整個集雪園名副其實,一片銀裝素裹。
那一天她把母親及鹿兒、琴兒、書兒、巧兒、鈴兒請到流水軒,然後她坐在雪地中,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彈起一首眾人從未聽過的曲子,美如天籟,眾人聽得如痴如醉。
一曲完畢時,她抱琴進軒,五位丫環竟全趴在桌上昏睡不醒,而她的母親似乎還沉浸在琴音中不可自拔。良久,安王妃回過神來,欣慰的看著她,說:“泠兒,你這一曲真的當得天下第一!娘從未聽過比這更美的曲子!”停一會又說到:“當年娘的琴藝也號稱京城第一,但自問絕彈不出你這種曠世之曲”。
“娘,你就別夸孩兒了。”她有點不自在,然後問:“娘當年是不是還有個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
“誰跟你說的?”安王妃笑容漸斂。
“孩兒聽人說的,”她一見母親不高興,趕忙岔開話題,“娘,其實這並不是普通的琴曲,你看她們。”她手指向五婢。
安王妃此時才發現昏睡的五人,驚問到,“這是怎麼回事?”
“娘,你看。”她指向剛才她坐的地方,本應有一坐印的地方卻沒有任何痕跡。
安王妃驚疑的看著她,卻發現她身上竟無半片雪花,想她剛才在雪中坐有半晌,即算雪融也不會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