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了許久之後,終於見到了一點亮光自黑暗處蔓延。振保仿佛盼見了救命稻糙一般,踏上前。
林媽開了門,見是振保,臉上露出迷茫的詢問。"這麼晚了……你這是?"
"突然想來見見阿香。"振保跨進門,又探了半個身子出去,沖林媽點點頭:"看她一眼就走。"說著不等林媽回答,便徑直打開阿香的房門。
"嗚……"黑暗中雪納瑞輕輕地警醒了起來嗅到來人的氣味,這才又靜靜地伏了下去。
屋內並沒有點燈,振保藉著月光看見阿香著一襲白色的絲製睡衣,正睡得香甜。長長的睫毛妥帖地伏在眉彎之下,連閉合的眼瞼都顯得純潔無瑕,仿佛月光下聖潔的jīng靈。
她畢竟和瑪麗是不同的。
振保鬆了口氣,從屋內退了出來,輕輕帶上房門,衝著趕來的林媽抱歉地笑了笑。
大廳里的姜花尚算新鮮,發出淡淡宜人的香氣。振保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捻上一朵潔白的姜花,放在手心。然後同林媽告了別,踏著晨曦而去了。
06
蘭成每每約了振保再去百樂門,往往會被胡老爺喝住。或是橫cha一事,要找振保幫忙打理洋行的事宜;或是喚蘭成責問他近期的揮霍用度;實在禁不住他們要出門,胡老爺只能拉下臉來,沖蘭成吐了口唾沫道:"好生別帶壞了振保,我眼下就他一個可以信得過的人!你要跟他多請教些洋文,別老惦記著那些舞娘的模樣!看看人家和你一般大小,早已老練成事,你除了能敗壞我胡家的臉面,還懂什麼?懂什麼!"
蘭成嬉皮笑臉,只含混著答應了事。
還是去百樂門。
他吩咐家中的小廝訂好了一大束玫瑰,別上自己的名牌,送到瑪麗小姐處。
第54節:迷迭香(5)
有時候還會別出心裁地寫上一兩句話。比如"比玫瑰更美的花兒"或者是"愛你的心堪比玫瑰"等。
可是自從胡公子有一次偶然經過後台的垃圾箱,在裡面探了個頭扔菸蒂,卻發現自己送的名牌被扔在一束新鮮的玫瑰之上。那些還算gān淨的字體變得別樣扭曲起來。
問了別家的公子,人家暗地嘲笑他的句子實在太過俗艷--總要寫得文藝些才好吧?
於是他只好去求振保,苦著一張臉,捏著空白的卡片,將它遞到振保跟前。
伏案工作的振保無奈地抬頭看他一眼,眉頭擠成了小山川。他替蘭成寫:"你在的時候,你是一切;你不在的時候,一切是你。"
那幾行字落下,蘭成道了謝,歡天喜地去了。振保埋下頭去繼續對付那些只有他看得懂的數字,那些匯票,那些密密麻麻象徵財富和地位的條款,雙眸中隱忍的仇恨叫他不得不將這些一一消化。只是偶爾乏了的時候,他站起身掏出衣兜內一把gān枯的姜花,才會惆悵地嘆一口氣。因為他並不知道,寫下方才那句話的時候,腦子裡想的是瑪麗,還是阿香。
07
仍然是百樂門。
蓬嚓嚓的舞曲奏響了起來。蘭成卻尋不找瑪麗。
金大班說最近不知道為什麼,送花的公子哥兒yù發多了,還湊了些愈發酸腐的句子。她斜乜著眼睛瞧著蘭成道:"有那個閒錢,不如請我吃杯老酒。"
蘭成表面上答應著,心中卻暗自咒罵。要知道那些句子都是他的心血,何況被金大班纏上,不掉點油水是別指望脫身的。他用眼睛示意振保幫自己去尋找瑪麗來救場。
振保只得端了酒杯轉去後台。
那裡有一扇半掩的門,只能看見一個紅色的裙角。
振保向前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他害怕見到瑪麗,卻又qíng不自禁拿她和阿香比。若是阿香的記憶可以恢復,她也會這般明媚姣妍吧……
想著想著,腳步又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許多。
瑪麗著一襲紅裙氣勢洶洶地沖了出來,將懷中的許多玫瑰拋至門外。
一見他來,突然拉了振保進門,然後雙手背在身後,抵住門鎖,抬頭望向前面的這個男人。
男人們覺得她就是一個解不開的迷,可是瑪麗又覺得面前的這個男人倒更像是一個解不開的迷。他讓她困惑,讓她不安,甚至是挑眉的動作,都讓她感覺到心在怦怦直跳。她不曾聽過他說一句讚美的話,可是她知道,他的眼神里,總有一些什麼是男人們共通的--那便是愛慕。
"佟振保,"她念著他的名字,"你就這麼討厭我,不想和我說一句話麼?"看著他急於離開的模樣,她有些惱怒:"門外有多少男人等著我和他們說話,你為什麼要對我如此冷漠,擺出一副君子的嘴臉高高在上?"她揚起臉,有些咄咄bī人地盯著振保。
第55節:迷迭香(6)
振保在一剎那間以為自己看見了阿香。是的,是的,那個時候的阿香,同樣是如此,帶著一股刁蠻率xing的脾氣,站在葡萄架下,揚起臉來看著他。也是這般兇狠中帶著些許嬌嗔,怒氣中帶著一絲埋怨,恨意里透著幾抹歡喜。他恍惚了一下,搖了搖頭。
"那你可是討厭我?"她嘴一努,"我愛你,你不許討厭我!"她的語氣裡帶著蠻橫霸道的意味,讓振保從恍惚中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