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才發現,其實,我已經好久沒有在海南島的小圈子裡混了。少年時代,他和胡巴、葉靈就是我的全部,而現在,我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他也只是、只能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這個變化,讓我突然無比感慨。
突然,小瓷的目光被一群圍著看熱鬧的人給吸引了過去,她就極度好奇地拽著我們一群人沖向了人群。
站定之後,我突然想躲閃。
人群里,是兩年前那個尋子的女人,幾番折尋,她又返回了這座城市,與以往不同的是,她擺在篷布上的東西,再也不是當初那些簡單的紙印的尋人啟事,而是一個又一個很舊很舊的玩具——
有木質的彈弓,有鐵絲完成的玩具手槍,有遊戲機幣,有四角牌,有琉璃珠,散亂著一些小小的變形金剛,還有一些破損不堪的小人書……她的懷裡還抱著一把泛舊,但看得出從未使用過的噴水槍。
這柄舊舊的噴水槍,仿佛隱匿著一個故事,只有一個貧窮的母親和一個貪玩的兒子才懂得的故事——
也許他離家出走之前,對著自己的母親央求一柄噴水槍,這時小賣部里新上的款式,在同伴中一定拉風至極。可苦於生計的母親無奈拒絕了他……後來,這個男孩便不知因何原因離家出走了,可恐懼悔恨中的母親只能當是這柄未能達成自己兒子心愿的玩具槍惹的禍,於是她流著眼淚買回了這柄槍,開始守望著自己兒子的歸來。
從找尋,到失望;從失望,到守望;從守望,再到找尋……
這麼多年,她一定是無比自責於當日自己的那次拒絕——不過是一個玩具槍,不過是再窮苦一些,可要是能換回兒子,她怎樣都願意……
母親,是一個qiáng大的名詞,卻又是一個無比弱勢的名詞。
她的脆弱,源於懷胎十月產下的那個孩子,依仗著自己的愛、自己的寵而對自己無度的索取。
是啊,其實,你什麼都不是,不過仗著我愛你。
……
在人來人往的步行街上,她跪著,前後搖晃著,仿佛已是一種機械動作,她口裡念著,小天,回來吧。回來吧,媽再也不管你玩遊戲了。回來吧,回來吧……
眼前的她,仿佛依舊活在兒子離家出走時十幾歲的那場年齡里,她仿佛不知道,此時,他的兒子如果活著,應該是一個二十幾歲風華正茂的男子、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貪玩的少年……
巨大的不安攫取了我整個心臟,我的眼睛不自覺地瞟向了海南島,卻發現,夏桐正在仰頭緊緊盯著他。
而他的拳頭緊緊握了起來,眼裡的淚,是百轉千回。
我突然發現,夏桐真的是聰明,她一直都知道這個尋找兒子顧泊天的母親來了長沙,所以她才會不動聲色地在一個不刻意的時間裡將海南島引到此地……
如果換做是我的話,我肯定就拽著海南島來這裡,指著這個女人,問他,你看,這是不是你媽!
小瓷綱要往前擠,去翻看顧泊天的那張舊照片,就被海南島一把扯起,他拉著小瓷就走,一句話都不說。
夏桐一把拉住他,胸口萬語千言,但始終沒有開口。
我們一群人跟了出來,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都很奇怪地望著他倆——是啊,這郎qíng妾意地牽著小手……
胡冬朵瞪大了眼睛,說,桐桐真和小海南有jianqíng哇!
胡巴也瞪大了眼睛。
就在他和她這僵持的時刻,一群開著電瓶車的城管沖向了那女人所在的攤位,轟開了圍觀的人,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掀翻了女人的攤位,大喇叭含著,步行街禁止小商小販擺攤!
女人一看自己兒子曾經的玩具被掀翻,就連忙撲下去,大哭,說,我不敢擺攤,我是找我兒子的!
找你兒子去一邊兒找去!不准占用步行街這種公共資源!
緊接著,他們開始沒收女人的所有物件,也不管她的哭泣和哀求。
我和夏桐的目光緊緊盯著海南島,是的,此刻,我們多麼希望,他能站出來,為這個風雨飄搖了半生的母親擋卻這次風雨。
我們是如此篤信,他就是顧泊天。
那眉,那眼,那慵懶,時隔多年,是無從改變的。
海南島的臉上飄忽著各種痛苦與難堪,小瓷在一旁如同一隻小狐狸一樣,圓溜溜著兩隻眼睛,端詳著這場變故。
就在這一刻,胡冬朵突然轉身,沖那些城管大喊,既然是公共資源,她在這裡有什麼錯!難道你們都沒有兒子嗎!
她一句話,四周一些人也開始激憤起來——是啊,不過是一個尋找兒子的母親,何必如此步步緊bī。
就在胡冬朵沖往戰鬥第一線的時候,令我和夏桐失望的是,大抵害怕qíng勢失控,海南島拉起小瓷就走人了。
……
後來,海南島說,你們總責怪我。但是,你們根本不知道,那一天,離開那裡的每一步,我就像是走在尖刀上。
一個兒子,面對自己的母親,卻不能保護的痛苦感和恥rǔ感,是你們永遠無法理解的。
106原來,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