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王朗朗說道:“修羅族第十七世修羅王拜見修羅刀!”
拜祭再三,修羅刀沉寂如水,終不能起。
祭壇下面紛擾,異動之聲,有人排眾而出,大聲道:“修羅刀中必須封存每一代修羅王的英魂,王不能得修羅刀,只因為上一代修羅王的魂,尚未歸來。”
我凝神望去,正是玄武護法,她仍穿了一身的黑,黑眸如水,如夜。
“上一代修羅王?”
“是。上一代修羅王,您的父親,他的記憶由您的母親封存在這把劍中。”玄武仰面一笑,奉上長劍。劍長三尺,全黑,黑得不見一星半點的光華,也沒有鋒利的刃。它就像是一隻眼睛,玄武的眼睛,那眼睛裡沉澱了所有的光影與記憶,他明白,我不明白。
劍的側面鋒有字湛瀘。
我退一步,她上前一步,與修羅王並立於祭壇之下。玄武揚眉,厲喝一聲:“魂兮歸來!”
那一刻他英姿煥發,那一刻她笑靨如花,那一刻我面如死灰。
——就仿佛在很遙遠的地方有帷幕落下,轟然巨響,天地間寂然無聲。
塵埃落定——是這樣一個結局啊,所有我想要得到的,都只在咫尺之間,咫尺之間,我失去所有我能得到的東西。
這個念頭就如同一把尖刀,讓我全身發抖,而眼中濺出淚來。
我上前一步。
我一生中只替自己做過這一個決定,也只能做這一個決定。我雙手合結,結出蓮花的模樣,低聲念出那樣漫長的一段咒語,巫皇說,這一段咒語能夠結出虛空之境。
虛空是什麼樣子?白茫茫的一片,沒有光,也沒有暗,茫茫中你能夠看到所有的人,而所有人都看不到你。
我走到玄武面前去,緩緩抽出她手上的湛瀘,漆黑如夜的長劍,穿過玄武的心口。
虛空之境譁然散去,玄武捂住心口,手指間鮮血汩汩而出。
——沒有傷口,沒有傷痕,只是血流不止。
王抱住她,低聲叫她的名字:“妃色、妃色……”聲聲如泣,他眼中沒有淚,只是他的發,在片刻之間,一寸一寸,都成雪白。
滄桑如雪。
?
湛瀘的劍傷,本來就是無藥可救。很多年前,王的父親死在這把劍下,在他之後,羽公主也死在這把劍下,我忽然生起了這個念頭,又悚然——羽公主是誰,誰是羽公主?
我以為我會像以往一樣,每次糾纏到夢裡的那些事,就混亂如麻,但是竟然沒有。
記憶像是開了閘的水,嘩嘩地流出來。
有個東西在我心口那個地方碎裂。
從腳底開始,一寸一寸,我的身體,正慢慢還原成木質。
?
八真相
我是一個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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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節:巫語·若解相思(13)
如我當日所見幻象,是玄武在荒漠之中取得胡楊木,刀刻斧削,親手製作我的軀殼。
她將鮮血塗在我發上,我便有了chūn水一樣烏黑的發,她將鮮血塗在我唇上,我便有了珊瑚色的唇,她將鮮血注入我的軀殼,我便有了這樣如藕玉臂,如雪肌膚。
修羅王將jīng氣度給我,我便有了神,有了魂,有了靈。
三千年不死,三千年不老,三千年不朽的胡楊木,缺的就只是一顆心。
我的心得自青萍,不得寵的魔族公主,她住在青芷園中,那園子裡一樹一樹都是那種叫木槿的花,朝開如日,暮落如雪。
很多年以前羽公主曾在木槿樹下低嘆:“早知易落,何如弗開?”
青萍死的那個晚上沒有星光,月寒如霜,塔樓上的少年問她:“你有什麼願望?”
她說她想回到魔界。
她沒有看見少年低頭,唇齒中輕輕吐出的那個“好”字。就像她最終也不知道,那一年帝釋天改年號,並不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大雪,而是因為,修羅刀脫困而去。
修羅族已經亡了,可是仍有血脈留存。羽公主的禁忌之戀永遠埋葬在青芷園的木槿樹下,她給她的孩子取名慕寧,她封了他的眼睛,帝釋天困住他的ròu身,可他還是走了。
當那個黑衣女子如鬼魅走進微影亭,命運之輪啟動,一旦開始,誰都不能阻擋。
青萍也不能,所以她死了。
她不得不死——她不死,誰來放慕寧出關,她不死,誰來拯救修羅億萬生民,她不死,又有誰來承受帝釋天的怒火與天族的恐懼?
青萍的ròu身死在帝釋天的酷刑之下,她的靈魂被玄武帶走——玄武能做到的,也只是留住她的魂,締造她最嚮往的生活,自小父母寵愛,無憂無慮,然後有修羅王千里求親。
一個寵愛她的父親,一個寵愛她的夫君,都是補償。
從來沒有人問過她——她是否願意接受這樣的安排?
——就如同沒有人問過我,要不要這樣畸形的生命。
如果讓我選擇,我一定回答,我不願意。我寧肯要一個苟活的生命,我自己的軀體,我自己血ròu,我自己的靈魂,我可以自由地選擇愛與不愛。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不愛慕寧,不能不愛玄武,就如同我不能不恨慕寧,也不能不恨玄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