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升了官,整天在外面應酬,每日醉醺醺回家,對顧旻和母親又打又罵。在外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領導,在家則換成bào君的嘴臉。醉酒時發酒瘋,醒酒時耍威風。不止一次地隨手掄起身邊的物件就朝人砸來。一個新家也變得千瘡百孔。
母親走的那天,顧旻毫無意識,見母親yù言又止的神色倒有些奇怪,沒有太過在意地揮手告別了。
那天晚上父親照樣喝了酒,顧旻躲在自己房間不敢出去。房門差點被捶爛,顧旻這才意識到,媽媽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第二天上學前,顧旻戰戰兢兢地打開門,父親爛醉如泥地睡著,發出很大的鼾聲。
鼻子不爭氣地酸起來。底板上被水杯砸出的大坑咧著嘴像是在嘲笑。女生緩慢地蹲下去摸了摸鋸齒般凹陷的鋒利邊緣,終於把頭埋在臂彎里哭了。
心裡像火車碾過一樣絕望。
從那以後三個月,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沒有語言,沒有表qíng,就像小時候玩的“我們都是木頭人”的遊戲。起初同學們還好心地追問著顧旻怎麼了?在反覆確認“家人沒有過世”之後終於失去了耐心,“神經病”“神經病”的叫起來。顧旻的世界至此四分五裂,破碎得再也無法fèng合。
顧旻所在的四班並沒有老師拖課,只是她自己不願那麼早回家。
到家時已經七點半。父親還沒回家。屋裡瀰漫的一股令人作嘔的酒氣讓顧旻不得不先放下課本起身開窗通風。穿過父親房間時踩到異物一個趔趄,手撐在chuáng頭櫃邊才沒有摔倒,低頭看原來是電視遙控器里滾出的電池,而被摔壞的遙控器和電池蓋正散落在更遠一點的地方。木地板上有一道不算長的深痕,可以判斷昨天遙控器在這裡落地。
但顧旻在撿起遙控器的同時發覺這判斷很不準確。因為地上有太多相似的痕跡爭先恐後地認領著遙控器的落地點。顧旻伸手去摸凹凸不平的地面,一點微小的刺痛,手猛地縮回來,在自己漠然的注視下,過了半天,一顆小血珠戰戰兢兢地冒出來。地板里鑲著很久前摔破杯子的碎玻璃渣。
一個可怕的假設突然在腦海中清晰起來:如果哪次摔掉的東西不是向地板而是向自己砸來,結果會怎樣?
伴隨著顧旻已經漸漸習慣的巨大動靜,那個聲音仿佛從遙遠傳來,卻又像在耳畔低語。
——顧旻,你也不想有一天這樣默默無聞的死去吧。
深感過去的兩年多時間自己能躲過每一次的飛來橫禍是多麼幸運的事。然而,也不知道未來能再躲過幾次。
死去。默默無聞。
顧旻忽然很想找人說說話,掏出手機後把聯繫薄從頭翻到尾,光標從一個名字移向另一個名字。卻感覺沒有一個人適合傾訴。
有病吧?都高三了不好好複習功課聊什麼天?應該會這麼想吧。
視線中的一點亮光在“季向葵”的名字上停了兩秒,手一用力,向下的鍵被按出“嘀嗒”的聲響,跳了過去。
“季”字以“J”開頭,顧旻沒有社jiāo廣到再認識一個姓“康”或者其他稀少的以“K”開頭的人。所以在那之後,光標停在“林森”的名字上,動不了了。
在屏幕熄滅的瞬間,不知從哪裡借來了勇氣,又或者只是失手按錯,等到反應過來,已經聽見男生清晰的話語傳出聽筒,刺穿了安靜的黑暗。
“餵?”
女生慌忙地把手機移到耳邊。
短暫的遲疑使對方又追問了一句:“誰?”
“我是……我是季向葵的朋友。”
後悔得差點咬舌自盡。覺得說出自己的名字只會造成對方的困惑,但是明明還有別的表達方式,比如“我是四班的”或者“我是剛才和你在車站見過面的”。潛意識作祟,連自己也沒有料到,最後脫口而出的竟是“我是季向葵的朋友”。
季向葵這種校花級的人物,應該是年級里任何人都認識的吧。恨自己不能擺脫她而存在。
那邊沉默了兩秒,才開口說,“哦,是顧旻吧?”
他說,
是顧旻吧?
手突然吃不住力,手機掉了下去,翻蓋在墜地的瞬間合上,“啪——”一聲。電話掛斷了。
就像顧旻在林森視野不及的時間和空間裡得知了他的手機號一樣,林森在顧旻同樣不曾知曉的時候和地點記住了她的名字。
無盡的黑暗裡,什麼被種在了空氣里,又像藤蔓一樣迅速地生長起來,把自己安全地纏繞。
顧旻用手捂住臉,冰涼的什麼從指fèng里流出來,像突然掙脫了束縛似的肆nüè。喉嚨里再也壓制不住哽咽:“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伍】名字
一半真實一半虛幻的夢境,顧旻費了好大勁才把那真與假的臨界點找准。
男生站在三樓朝下面喊道:“柳溪川學姐,學姐!”
正在教學樓間的天井裡準備往寢室走去的學姐朝上仰起頭,神色迷茫地轉了半圈,終於在男生揮手叫到“這裡這裡”的巨大動作幅度中準確定了位。
“拜託讓新旬學長等下給我個電話,我是手機號是13817717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