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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所有的樹都遺失了原本鮮明的形狀,只留綠的特質,那種綠沁人心脾。

鐵路橫亘在稍遠一點的視界中。這是個道口,被地鐵遮擋住了,但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能聽見“行人車輛請注意,火車就要來了……”的廣播和丁丁當當的警報聲。

如果正巧趕上警報聲和地鐵穿行引起的呼嘯聲重合,能感受到清涼的席捲而來的qiáng大氣流。

頭頂是無限廣闊的深藍色天空。

“從高二起,我就喜歡一個人來這裡,坐在這樣的地方,周圍很安靜,仿佛全世界只剩我一個人。連顏澤也不知道這裡……”

餘下的話沒有說出口,這處所在夕夜心目中象徵歸屬,她曾無數次地想,如果將來找到摯愛,如果到那時這咖啡館還存在,一定要帶愛人來,坐在這裡,讓他看見自己所遇的最美好的風景。

季霄心裡突然難受:“你是不是一直很孤獨?”

“現在就不是……這段時間都不是……”你在我身邊時都不是。

停頓許久她才繼續說道:“……孤獨也沒什麼可怕,可怕的是享受孤獨。不知為什麼我有種自我隔離、追求孤獨的傾向。可能是受我媽媽潛移默化的影響,真諷刺,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她的‘與世隔絕’是被迫的。”朝遠方無限延伸的街燈使垂直於鐵軌的路顯得神秘而漫長,如同泛huáng的羊皮紙卷上浮現出密布的咒文。彼此間溢滿了沉默,但這沉默似乎具有別樣的張力,使間距不遠不近在恰到好處的臨界達到平衡。

女生轉頭看向男生的側臉,稜角分明,光線從耳根至鼻尖柔和地漸變,暖暖的街燈將他深邃的眼睛打亮,一瞬間使人恍然忘了時間刻度,誤以為他仍是那個制服白襯衫袖子卷至手肘的十七歲少年,融混著與年齡相符的青澀莽撞和與年齡不符的沉默寡言。

“亞彌說,我冷漠又自私,和我在一起感到孤獨無助。她覺得顏澤當初和我分手也是這個原因。”

不過兩句話,便使人周身被涼意浸沒。

像洶湧起伏的海面在風聲止息的剎那冷漠地恢復平靜,不再泛起一圈漣漪。

女生轉回頭朝向前方。

“你和亞彌又鬧彆扭了?”

“她小心眼,總翻我手機,懷疑我和你關係曖昧。害我現在接你電話都不得不躲著她。”

夕夜沉默良久。

“那你把我的號碼從手機里刪掉吧,這樣不容易被亞彌看出來,以後除非你聯繫我,否則我也不隨便給你打電話了。”

“……也沒這個必要。”

“雖然我們真的沒什麼需要避嫌,但我不希望因為我的原因,讓亞彌感到不安,使你們不愉快。”

季霄低下頭彎一彎嘴角:“你是個外冷內熱的人,很善良,總是替別人考慮。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接受自己真正的家人。”

[六]

無論對誰而言,要接受自己的人生是個巨大的謊言,都絕非易事。

用了十八年去適應悽苦,剛開始覺得麻木這一切又遭到顛覆。

夕夜一直反覆回味季霄的話,什麼叫做真正的家人?

發現自己活到這個年紀,幾乎沒有什麼事是如願的,面對玩弄她於股掌的命運,她總是逆來順受的。一想到這裡她就非常悲憤,悲憤得失去理智,季霄是置身事外的旁觀者,憑什麼來判斷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憑什麼來定義什麼是自己真正的家人?

母親--現在是不是改稱“那個女人”更加合適--的面容不斷浮向眼前,雖然知道真相極有可能就是顏澤和黎靜穎所猜測的那樣,卻對理應恨的人恨不起來,對理應愛的人也愛不起來。

第二次見面時,向黎靜穎要來了親生父母的照片。

他們面帶那麼溫和的笑容,看起來卻那麼陌生,好像懸浮在遙遠的空中。他們甚至無法像顏澤的父母那樣在自己心裡開拓一塊空間落腳。

從聽來的講述中不難判斷出一個走失了女兒的家庭支離破碎到何種程度,可無論如何也無法喚起夕夜心中的同qíng。

--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接受自己真正的家人。

季霄的話迴響在耳畔,夕夜也不明白自己被什麼突然激怒了。

“說到女兒的話……你不也是嗎?”

“唉?”靜穎被打斷後微微怔住。

“你不也是他們的女兒嗎?為什麼不全心全意愛你而總想著我?想著我卻並沒有拿出任何實際行動來找我,只是以哀悼死者的方式緬懷我,這算什麼?把自己的孩子弄丟的父母難道就沒有責任麼?為什麼一味地遷怒於把孩子帶走養大的人?明明值得愛護的女兒還有一個,卻給她爭吵不休傷心不已的生活,他們根本就……不配為人父母。”

靜穎的臉忽然失去神采,啞口無言,視線落在一側地面上,瞳孔緩慢地移動,仿佛正竭盡全力搜索邏輯上能夠成立的反駁辭。

“就算沒有發生那件事,這個家也未必會更幸福。我有點慶幸,不用在未成年時融入那種家庭。”

“……我知道你一時很難接受……”

夕夜gān脆地搖搖頭:“我不會去做親子鑑定,也不會去見你父母,我不在乎自己是從哪兒來的,也不想到別處去。我的家人……是你們口中的誘拐犯,是收養過我的顧家和顏家的養父母,是顧鳶和顏澤。不是你們。對不起。”說著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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