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涼驚訝地看著她,突然意識到這樣的爭吵並不像平常每一次那樣,它好像掘到了地表之下幾十米幾百米的暗處,觸及了本質的矛盾。
他一直覺得自己最懂顏澤,但人與人之間的隔閡遠沒有他想像的那麼簡單。
女生臉上露出悲戚的神qíng,像要揮開什麼似的擺擺手,拎起包出了店門。
過了兩天,顏澤的媽媽打來電話,這倒在男生的預料之中,畢竟推遲婚期本該知會對方父母。但顏澤媽媽要談的卻與婚期無關。
“小澤回家後說了句‘我不想結婚了',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裡。推遲婚期的事,我可以理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如果你真有什麼不得已的難處,和小澤開誠布公地談一談,我想她會理解的。你們想結婚,總是要抱著生活一輩子的願望,如果遇到這麼一點阻力兩人都不能互相體諒,究竟還要不要結婚你可得慎重考慮。我對你沒有別的要求,只請你不要欺騙她的感qíng,任何時候都坦誠相待。”
新涼只能潦糙地應著,心裡有點亂。
如果兩個人不用考慮任何外界的壓力與意見,僅僅憑感qíng出發,有了矛盾就及時溝通,哪怕是爭吵,也能夠解決問題。
可如今雙方都有來自家庭和社會的壓力,彼此又無法感同身受。父母的初衷都是善意的寬容的,卻往往適得其反。展開在面前的只有--
不可挽回的距離。
不能體會的心理。
以及,無法再重現的曾經。
[八]
再度回到了這裡。
並不僅僅是命運的安排,七分的註定帶著三分刻意,夕夜沒有隨同事從大理直接回上海,而是離了隊,坐上了大理到昆明的長途車。
第一次途徑,因泥石流和jiāo通事故被滯留在此,láng狽落魄得無以復加的經歷,卻在最後有個甜蜜的結局。
那時曾被你深深憎惡的山水,也許是胸懷著恢弘的寬容安靜地注視微渺的你,早知道你會重新回到這裡。
只有重新回到一段感qíng的起點,才能夠看清它本來的色調,也唯有如此才能獲得勇氣去告別它。
長年不化的白雪兀自仰首朝拜天際,不向踞於裙下臣服她的紺藍山脈瞥一眼。琉璃色的青空懷抱稠密棉白的雲,如暈如染。雲層在最低處的外緣化成霧,籠罩住被群山碾在腳下的植被。柔化過的千歲綠中點綴少許胭脂色的花樹。
這才是天與雲的真實面貌,無需你為它添畫幾筆悲喜,已足夠撼動人心。
被陣雨沖刷過的夢境在這天然的和諧前算什麼?被玻璃隔絕後的靜音在這溫厚的沉默前又算什麼?
白的天與黑的雲,總在無數輪迴中復現。
愛qíng平淡無奇,可以發生在任意時間地點。但有的愛卻僅此一次,無法一版再版,沒有時間刻度可供衡量,不存在於任何空間維度,全部的能量凝聚於一點,只在這瞬間,山無陵,江水為竭。
不能在安寧平靜的未來說,愛從來不曾存在。
故地重遊時,早已滄海桑田,獲得的卻不是告別的勇氣,而是再次被感動後的眷戀。
積蓄所有的溫柔、善良、寬容、謙和與堅韌,皆為瞬息。夕夜從虹橋機場返回宿舍時也是深夜,24小時便利店在一整條街的黑暗中熒熒亮著光。
平日喧囂的街道寂靜下來,那些寫著可愛字體的桌遊店招牌,手工巧克力店的粉紅外牆,咖啡館在臨街處張開的青綠色圓傘,都已帶著生動的笑容睡去。
人行道的地磚fèng里滲出清冷的月光。一路走來,隨著寒意愈發深濃,勇氣卻愈發稀薄。以至於最後她站在樓道里躊躇,抬不起按門鈴的手。
無法解釋,臨行前為什麼落下了鑰匙,心知肚明這不是疏忽。
記不起是第幾次轉身面向家門,視線落在門鈴上。仿佛因著什麼玄妙的心靈感應,門突然打開。伴隨著一句朝向室內問的“你確定只要啤酒”,季霄回過身,怔在了夕夜面前。
想看一看對方是否一如既往,目光的落點從眼睛移向整張臉,可是失敗。
再一次努力,依然失敗。
推拉搖移都改變不了焦點。
兩三秒的對視,沉沒在眼睛的漩渦里,什麼都失控,什麼都忘記。
只差一個久別後的擁抱。
女生擱置了呼吸,剛想上前一步,男生卻以一個微妙的後退趨勢制止了所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