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那晚的qiáng烈qíng緒因新涼出現而中斷,猶如夢到一半驚醒了,再怎麼qiáng迫自己沉睡回去也續不上。季霄和夕夜的關係又恢復大理之行以前的古怪,客氣得不像話,出門時因故同行或找藉口同行的機率大,但又絕對不是約會,說話像太極里的推手,各自要斟酌許久,又不見得落到實處。
夕夜受道義所限,再加上習慣了挫折,對什麼好事都抱有懷疑,不敢付出太多。
季霄的退縮就更有緣由了。
他的戀愛行為規範本是在和顏澤jiāo往時向夕夜學的,什麼是慷慨,什麼是責任,什麼是大度,什麼是委屈,什麼是辜負,什麼是遺憾,全是打她那不切實際的說教里學來的,對顏澤未必藥到病除,但對她總該是對症的。哪知道她全從偶像劇、文藝小說里照搬來,自己心裡別有一番dòng天。
當年她說得理所當然,這些條條框框就惡作劇般穿過風繞了彎再回到她的路上來理所當然地使絆。
再加上,兩個人的人生經歷中都稀缺幸福qíng侶典範,不幸的例子倒比比皆是。傷心的事見多了,自己還沒感受到快樂,就先感受到了快樂之後接踵而至的煩惱。跳過過程光看結局,沒有不覺得慘澹的,於是掙扎不掙扎不重要了,糾纏不糾纏不重要了,連愛與不愛似乎也不重要了。
二十三歲的心態絕不同於十五歲。都開始憑經驗限定自己的軌跡,雖不至於刀槍不入,但已經學會在決斷前慎重思考。
把握不好尺度,慎重變成拖延,拖延變成逃避,逃避變成得過且過。
晴朗的周末各自把衣物chuáng單洗了,分配著陽台晾曬,泛泛的自然光在鋁合金晾衣架的正中間凝成一個點,刺著眼。夕夜的一件真絲棉襯衫沒來得及用木夾固定,薄得蟬翼一般,被風chuī開,男生條件反she地伸手去截,可對它的重量卻估計不准,幸而另一隻手趕緊跟著伸出去將飄遠的襯衫救了回來。還給她時季霄隨口說:“你穿這件衣服很好看。”
“我自己做的。”女生笑一笑。
男生微怔,腦海中跳出一句“當時年少chūn衫薄”,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qíng懷。
全上海滿大街都是顏澤那樣的女孩,總有自己的小追求小愛好,時常把國際奢侈品圖片轉到自己微博里,若非如此不能顯出自己有品味,即使明知那些衣服是化纖質地,歐碼板型大又不合自己身材,穿起來十足難看,但攢錢買到一件哪怕是打折品她也興高采烈。自身沒有氣質,有氣質的奢侈品也會在身上忸怩牴觸不肯幫忙。終究是小家碧玉里生出的闊氣,成不了高貴,低級趣味里生出的新cháo,成不了優雅。
夕夜是百里挑一的自成一派,她的品味不需要外界標準來衡量,注重衣服質地與款式,沒有大牌撐腰內心也不怵。分寸又拿捏得剛剛好,再文藝一點,就成了矯qíng,再傲然一點,就成了乖僻,再樸素一點,就成了窮酸。經過事的淡定自處,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她那樣自信,又那樣適意。仿佛有沒有你都不礙事,可正因如此你才偏偏起了與她天長日久相濡以沫的心。
夕夜沒覺察季霄的變化,想起已經許久沒有新涼和顏澤任何一方的消息,便向他打探。
男生回過神:“當初說婚期推遲半年,可這快滿半年也沒見什麼動靜。新涼已經很久沒跟我提起顏澤了,我也不好多問。聽說婚期延遲是因為你,你管他們gān嗎?”
“我不喜歡他們在一起。顏澤只會一味傷害新涼。”說得頗為孩子氣。
“兩個人之間的事,哪能論什麼孰是孰非?哪裡有什麼評判標準?戀愛的雙方總有人付出多一點。就像我和亞彌,從小到大都是我虧欠她,可最後還是由於我的原因分手。說得宿命一點,也許其中一個上輩子欠了另一個巨債,這輩子註定要來償還。”
“你和亞彌分手了?什麼時候的事?”驚訝得瞪圓眼睛。
“你去大理之前就分了。”說得輕描淡寫,意在消減亞彌在自己生活中出入帶來的影響。
可太過輕描淡寫卻起了反作用。
“怎麼沒聽你說?……也看不出來。”
“……也不是什麼值得特地商討的事。我又不是女生,分手了還要向姐妹團哭訴。”
女生一時噎住,轉而又泄了氣。自己在季霄心裡的地位不過是“姐妹團”的一員。原以為兩個人之間的障礙只有亞彌,可他和亞彌已經分手這麼久了,彼此的關係不僅沒有進展,而且他甚至沒有知會自己一聲。
男生在心裡剛往前邁了一步,女生就yīn差陽錯地退了回去。
如果此時季霄把心裡的欽慕與畏怯直接告訴夕夜,也許之後兩人就不會在互相揣測的路上離真相越來越遠。
但能把真心毫無保留袒露,又不像季霄了。
季霄不是沒有悉心悉意,而是悉心悉意在肚子裡,一往qíng深得再有分量也只有自己知道,整個人整顆心沉甸甸下去,重得壓垮了心肺卻不懂表達。
無法處置關係的改變,更難承受後續可能發展出來的張力,因此不能灑脫地給予對方承諾,自以為這是給對方更大的空間和自由,緊張得把付出去的一點qíng感也收回來,使夕夜認定了自己不被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