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男生的眼鏡反著兩大塊白光,讓人有距離感,“不是教室長錯地方就是你走錯地方了。”
“欸?”夏樹有點錯愕。
“你現在坐的是我的位子。”看不見眼睛的男生笑著指指身後的班牌,“二年B班。”
“哈啊?”這才意識到問題的關鍵。
夏樹窘得臉紅,再多一秒也沒停留,“噌——”的一聲站起來飛奔回自己教室。老師已經站在講台上,被氣喘吁吁喊著“報告”的女生打斷後面露慍色。夏樹有不佳預感。
果然,在這節生命科學課的最後,五十多歲的老師從眼鏡上方的fèng隙看了看夏樹,擺出一副傲慢的腔調走過來敲敲女生的課桌:“你在以前的學校年級排名多少?”
夏樹朝教室一角掃了一眼,沒有回答。
對方不需要答案。“轉進來要做好年級墊底的心理準備啊。”笑腔聽起來怎麼都算不上善意。
夏樹還是沒做聲。
“我還不知道你們?哼。搞個上海戶口就想沾什麼便宜。我老實告訴你,所謂高考優惠什麼的只是考一般大學容易,但是要想考一流大學全世界都是一樣難的。我們學校的學生就沒有隻想考一般學校的,所以你做好心理準備。”男人唾沫四濺地說了一大堆。
夏樹依舊面無表qíng。
“明天我們可要摸底測試以前的課程了,要是複印不到筆記通宵複習的話,你就等著不及格吧。”
老師說完踱著方步踏著下課鈴聲出了門。
女生的手指在課桌下絞纏,指甲嵌進皮膚里,一點點尖銳的疼痛。
討厭。討厭老師鄙夷的冷嘲熱諷。討厭學生拒人千里的冰冷目光。
心理無法適應,到中午時已經體現為身體上的無法適應了。像是感冒的症狀,頭暈得要命。夏樹的逃避心理終於咬破了一個決口,收拾書包準備回家。
“不舒服嗎?要不要先去保健室開點藥?”程司注意到女生蒼白得異常的臉頰。
夏樹往書包里扔文具的動作突然停下來,抬頭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程司。神色融化在泛濫的日光中。
“那個,你能不能……”
女生還在遲疑著要不要開口,對方卻已經猜到意圖了:“生命科學筆記嗎?”
點點頭。
“我是很想幫你啦,可是……”男生兩手一攤,“我自己都從不記筆記。要不我幫你問問別人。”
預計除了面前這男生之外,整個班級也找不到第二個願意幫她的人。怎麼說都是競爭對手,光看平時那些牴觸的白眼都能瞭然。
夏樹正猶豫是該對程司表示感謝,還是勸他別跟著白費力氣,面前突然多出一本粉紅色的本子。
將本子扔過來的風間解釋道:“借你複印。”
夏樹愣了愣。
“謝……”
女生的尾音被男生不帶感qíng色彩的答話截斷:“不用謝我,不是我的。比我自己的全,你先用著吧。”
語氣又那麼冷冰冰。
夏樹將本子捏在手裡,不知所措。
程司翻開扉頁確認了一下筆記本的所屬,扯了扯夏樹:“走,我帶你去影印室。”
介意的卻完全與生命科學課無關,而是這本明顯不屬於男生的粉紅色本子。走在路上的夏樹忍不住好奇心,對程司揚揚手中的筆記:“……是誰的?”
“黎靜穎的。坐第三排,等會兒可以指給你看。”
“可是,沒經過她本人同意就借用她的筆記不太好吧。”夏樹停住腳步,愣在走廊中央。
程司臉上換上輕鬆的笑容:“沒事的。她的東西就是我們的東西,可以隨便用。”
夏樹有點無法控制自己的失落神色:“你們……”
程司的目光在女生的臉上停了須臾,絲毫沒注意到有何不妥,勾起嘴角大大咧咧地解釋說:“風間和我跟她關係都挺鐵,經常互相亂拿東西……呃,其實是我們經常亂拿她東西……嗯,這麼說也不對,以後你就知道了,全班都經常亂拿她的東西,她不會生氣的。總之,你放心好了。”
“……哦。”半晌之後,喉嚨里哼出無意義的短音,繼續往前走去。手心裡罩上一層cháo濕的冰涼,像是,秋天的霜。
(五)
黎靜穎。
這名字才剛在好奇的催化作用下在夏樹心中發酵,後面一節語文課上,年輕可愛的女老師就點名讓夏樹見識了本尊:“我請個同學來念一下後面的選讀課文……黎靜穎。”
一個女生從第三排站起來,背影娉婷,有層次的琥珀色長髮泛著光,垂向腰際。
剛開口讀第一句,夏樹就借著聲音辨出是早晨從自己身邊經過喊“報告”的那個女生。
柔軟的聲音像誤觸礁石的微瀾,緩慢起伏著向四處氤氳。
“時間和晚鐘埋葬了白天
烏雲捲走了太陽
向日葵會轉向我們嗎?
鐵線蓮會紛披下來俯向我們嗎?
卷鬚的小花枝頭會抓住我們纏住我們嗎?
冷冽的紫杉的手指會彎到我們身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