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頭看了嘴角流血的鐘茗一眼,心跳好像是慢慢地緩下來了,他的眼裡竟然閃爍著一種無法言喻的複雜光芒,後來他慢慢地把椅子放下,生硬地說了一句,“這真是……真他媽的。”
房子裡一片寂靜。
衛生間裡傳來水聲,是鍾茗在裡面洗臉,這一次她不用再擔心鍾年看到她白天挨過打的面孔了,因為現在她臉上的每一個傷口都可以算在鍾方偉那個王八蛋的身上,她出來的時候看到裴源還坐在沙發上,鍾年默默地站在一邊。
鍾茗走到自己的房間裡,從抽屜里拿出五塊錢,走出來遞到了裴源的面前,“還你錢。”
說話的時候,嘴角的傷口也跟著一陣陣地疼痛。
裴源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鍾茗,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口上,他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接著猛地站起身來,打開了鍾茗遞錢的手臂。
鍾茗揉揉自己發痛的手臂,“我能不能拜託你不要再打我了,我今天挨得打還少嗎?”
裴源yīn沉著臉轉身往門外走,鍾年始終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當裴源從他面前走過的時候,鍾年小聲地叫了一聲,“裴源哥。”
裴源忽然站下來,轉過頭來看了鍾茗一眼,“有一件事qíng,我想問你。”
鍾茗:“……”
“這個學校的人都說,幾個月前,有一個人因為你的緣故跳樓自殺了。”裴源轉過頭來看了鍾茗一眼,“那個人的死,是不是和你沒有關係?”
不是有沒有關係?也不是有關係嗎?
而是,是不是沒有關係?!
“嗯,原來你也聽說了,不過怎麼可能沒有關係。”
鍾茗居然朝著裴源笑了笑,“你也看到了,全校的人都在孤立我,那個人叫牧泉,高年級的學長,大我兩歲呢,他就是為我死了,他從樓上掉下來,直接在我面前摔得四分五裂。”
裴源凝視了鍾茗將近十秒鐘的時間,末了,他淡淡地說:“謝謝,我知道了。”
他走出去,然後把門關上。
鍾年轉過頭來看著鍾茗,客廳里很暗,yīn影直接照到了他的眼眸里去,“姐,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鍾茗低下頭,“你別管了。”她低頭從鞋盒裡拿出一雙運動鞋來,抬頭對鍾年說:“我給你新買了一雙運動鞋,你過來試試。”
鍾年小聲地說:“姐……”
“就要打比賽了,你們校籃球隊就有得忙了。”鍾茗仔細地看著手中的藍白色運動鞋,朝著鍾年揚了揚,“你看,漂不漂亮,我特意給你選的,今年的最新款。”
昏暗的客廳里。
鍾茗的笑容像是被深沉的yīn影浸透了,如同夏日的huáng昏,天地間那一片單薄的疏離的光線,盛大和美好早已經是上一季的事qíng了,鍾年伸出手來揉揉濕漉漉的眼睛,一言不發地走過去試鞋。
天已經全黑了。
裴源推開家門,在玄關處換鞋的時候,下意識地說了一聲,“我回來了。”
但沒有人回答他。
父親一定還在書房裡研究他的那些建築圖紙,那個女人坐在樓下一塵不染的客廳沙發上看電視,聽到他的聲音,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聲音平和,“飯菜在廚房裡,你自己放到微波爐里熱熱吃吧。”
裴源“哦”了一聲,拿著書包往自己的房間走,女人忽然皺起眉頭,“以後進屋的時候先抖抖褲子上的灰,你那校褲真夠髒的。”
裴源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褲子,又默默地退到門外去,女人的聲音從身後追了過來,“你怎麼回事?又拖鞋穿出去了,走進來還要踩髒地板,你講點衛生行不行?”
裴源無聲地站在門外,看著從門內透出來的稀薄光線,默默地垂下眼睛。
即便回來了這麼久,這個家,依然還是從裡到外地往外透著陌生的味道,讓人覺得心都寒透了。
他低下頭,用力地拍著自己的褲子,笨拙得像個才學會走路的小孩子。
裴源再次走進屋的時候沒有去廚房,直接上了樓,樓上左邊是他的房間,他站在房門口愣愣地站了片刻,卻回過頭去打開了左面的一扇房門,門把在他的手心中發出“咔嗒”的聲響。
這是一件很大的房間,房間裡有著三面大書架,書架的一側擺放著一個畫架,桌子上,放著厚厚一沓子畫紙,完成和沒有完成的畫作。
裴源走過去,拿起幾張畫紙看了幾眼,房門忽然再次打開了。
他轉過頭,看到父親站在門口,裴源嚇了一跳,趕緊叫了一聲,“爸。”但是他沒有得到什麼回應,父親只是扶了扶眼睛,平靜地對他說:“請你不要動他的東西。”
裴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打開檯燈,光線照亮了半個房間,房間裡的一切都很新,全都是重新布置過的,包括新買的吉他和一些平常男孩子都會喜歡的籃球,這些都是他以前很渴望得到,而在重新回到這個家之後得到的。
裴源默默地坐在書桌前,擺放在眼前的書本上的字跡都變成了一個接著一個的小黑點,他深深地埋下頭去,趴在了書桌上,檯燈的光芒照耀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肩膀不停地微微顫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