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歲的裴源靜靜地坐在樓道里,聽著被反鎖在家裡的林森給他念《湯姆歷險記》,林森的朗朗讀書聲在他的耳邊不間斷地響著,他抱著自己的籃球,聚jīng會神地聽著這個屬於好朋友的故事。
這是他們曾經最愛的故事,他們在一起讀了無數遍,也沒有厭煩過。
但也是三四年前的記憶了。
他想到小時候他委屈兮兮地告訴他,“裴源,高年級的成勵他們搶了我的自動鉛筆盒,還有我媽媽給我的零花錢。”裴源拉著他去找那些高年級學生算帳,當然什麼也沒搶回來還被打了一頓。
後來,他們趁著那個叫做成勵的小混混頭目上衛生間的時候,搬著椅子把一盆洗完拖把的黑水從廁所隔間的上空一盆澆下去。
身後傳來成勵的怒罵聲,裴源領著林森一路狂奔,林森得意的樣子就好像是報了幾百年的大仇一樣,他不停地說:“裴源你真了不起,你真了不起,我要告訴我爸爸媽媽,你有多厲害,多了不起。”
長長的弄堂。
開滿白玉蘭花的弄堂。
有著兩個孩子奔跑身影和快樂笑聲的弄堂。
客廳里傳來電視的聲音,NBA的歡呼聲讓寂靜的客廳剎那間就熱鬧起來。
林森雙手濕淋淋地走到客廳里,看到聚jīng會神看電視的裴源,林森對這個兒時的玩伴淡淡地說道:“裴源……”
“嗯?”
“你可千萬別死了。”
電視屏幕上斑斕的畫面在裴源的眼前一幕幕地閃過,裴源的臉上是全神貫注的表qíng。他似乎和所有最普通的男孩子一樣,完全沉浸在NBA的風采和目眩神迷中,就在林森要回書房的時候,身後傳來低低的聲音。
“我知道了,哪那麼容易就死了啊……”
林森回過頭。
裴源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電視機上,他年輕蒼白的面孔上有著淡淡的光芒,眼瞳深處向外泛著一抹深黯,就好像是被冰冷cháo水沖刷削尖的礁石,傷痕累累地bào露著自己最尖銳的部分,刺傷了別人,也刺傷了自己。
【六】
夜已經很深了。
鍾茗打開房門,房間裡沒有開燈,報名參加了學校的尖子班特訓的鐘年還沒有回來。
鍾茗打開燈,先去鍾年的房間,她回來的時候給鍾年買了一本物理題庫,一打開燈就發現鍾年的房間亂成一團,桌子上胡亂地堆著些書,還有一大盒吃完沒有倒掉的泡麵。
鍾茗皺皺眉頭,走過去先把泡麵扔到了垃圾桶里,又給鍾年收拾桌面上的書本,有幾本書胡亂地堆起來,鍾茗重新把書一本本地擺好,但英語字典下面壓著的一樣東西很快就躍進了她的眼帘。
最近的考試大榜。
鍾茗把那些書都放好,展開大榜看了一眼,她習慣xing地先去看第一名的位置,但這一次,他沒有看到鍾年的名字!
考試大榜上清晰地寫著:
鍾年——班級第四名,年級第十名。
晚上,正是街邊大排檔熱鬧的時候,客人源源不斷地坐下來,熱氣騰騰的小龍蝦才端上桌,三個顧客中的一個就拍著桌子朝著一個滿頭大汗的少年說道:“小弟,快點拿蘸料過來。”
鍾年應了一聲,一面把滾熱的盤子放在桌子上,一面飛奔去拿蘸料,就在他把蘸料拿來放在桌子上的時候,有人在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頭,忙得暈頭轉向的鐘年回過頭,他看到了孟爍的臉。
鍾年怔住了。
孟爍朝店鋪外揚了下頭,“你出來一下,外面有人找你。”
鍾年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鍾茗站在街道的對面,看著跟在孟爍身後走出來的鐘年,鍾年的臉色寫滿了忐忑不安,他就像是一個偷個錢被家長抓住的小孩子,面色緊張地走到了鍾茗的面前,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看了鍾茗一眼。
“姐……”
鍾茗看著鍾年身上那條破舊的圍裙,圍裙上的點點蝦屑。
鍾年的臉被大排檔里的熱空氣烘得浮著一層細細的油汗,手指頭被小龍蝦的湯水染得通紅。
她覺得從未有過的絕望。
鍾茗的手才一揚起就被孟爍眼疾手快地攔住了,孟爍直接把鍾年拉到了自己的身後,“說歸說,鍾茗你不能打人啊。”
鍾茗氣急敗壞地說道:“孟爍你給我滾開!”
“可是你一副快哭了的樣子打電話給我,讓我跟你一塊出來找鍾年的。”孟爍企圖平息鍾茗的怒氣,“再說教訓兩句就行了,打人就不對了,鍾年也沒做什麼壞事。”
鍾茗的手指都在發抖,“孟爍你閉嘴!”
鍾年從孟爍的身後走出來,再次小聲地叫了一聲,“姐,我只是覺得你太辛苦了,我想幫幫你。”
“你這次考試怎麼說?”
“那有什麼關係,第一名和第十名還不都是一樣,你真以為像我這樣的人將來能夠上清華上北大?還是能出國留學?開什麼玩笑,我們哪有那麼多錢?!我們現在連下學期的學費都不知道在哪裡?!”
鍾茗的嘴唇張了張,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胸口裡翻湧的是無法克制的絕望和難受,就像是一盆冰冷的水迎面潑來,一瞬間將鍾茗從頭到腳澆透,她的全身都沉浸在那種巨大的冰冷絕望中,她忽然覺得心很痛,猶如被車狠狠地碾過一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