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二天學校里公布了鍾茗的處分,公告欄上就貼著那張告示,醒目的紅紙黑字,每一個走進學校的學生都能看到。
鍾茗坐在教室里,透過窗戶看到來往的學生停駐在公告欄前,對著上面的告示指指點點,她在心裡對自己說,“算了,無所謂了。”
語文老師叫起鍾茗的時候,鍾茗看著她那張臉,心想自己這回慘了,她忘了背昨天布置的課文——《沁園chūn·雪》。
語文老師看著鍾茗沉默的樣子,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臉上露出“早知道你會這樣”的輕蔑神色,接著用一種近乎於顯擺的口氣叫了鍾茗后座那個人的名字,“林森,你來背一下。”
林森站起來,他背課文時那和緩好聽的聲音從鍾茗耳邊飄過。
鍾茗始終低著頭,把頭深深地低下去。再也不用抬起來面對這樣一個曾經還願意支持自己的人,但現在他不會那樣做了。
語文老師讚賞地點點頭,示意林森坐下,接著看也不看還站著的鐘茗一眼,繼續講解著課文。
鍾茗鶴立jī群一般地站在教室里。
窗外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她閉了閉眼睛,意外地覺得很暖和。
中午鍾年有事,鍾茗一個人在食堂里吃飯,照例看到走在一起的孟爍和江琪,江琪找到位置做好,孟爍拿著飯卡去打飯,他走路的時候恰巧從鍾茗身邊走過,目光與鍾茗的目光不經意地jiāo會了一下。
但很快,又閃開了。
孟爍像一個普通同學那樣從鍾茗身邊走過,鍾茗低著頭,握著筷子往嘴裡扒飯,她塞了滿滿一口的米飯,然後抬起頭,看到了坐在對面的裴源。
裴源朝著她微微地笑了笑。
鍾茗咽下嘴裡的米飯,也朝著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有點想哭的笑容,裴源純白色的校服在鍾茗的眼前晃著,鍾茗低下頭,眼前的米飯在她面前慢慢地連成了模糊的白花花的一片。
她覺得挺噁心的。
從食堂回教學樓的時候,因為正是午休時間,大部分學生要麼回了宿舍,要麼直接去了有冷氣的圖書館,教學樓的走廊里根本就沒有人,很靜很靜,只有淡淡的陽光打在走廊牆面上懸掛的一些學者名人的大相框上,那些名人從相框裡用一雙雙死氣沉沉的眼睛看著慢慢從樓梯口走上來的鐘茗。
鍾茗走了幾步,有人影從樓梯的上面映下來,鍾茗抬起頭,她看到了站在上面幾層台階的林森。林森依然是gān淨清秀的模樣,手裡拿著幾本書,臉上一片平靜。
抬起頭來的時候,正好與他眼中澄澈的視線撞在一起。
鍾茗突然怔怔地站在原地,她想說話,但聲音哽在喉嚨里,猶如被膠水糊住,甚至連一口氣都喘不過來。
林森的臉上沒有任何表qíng,他甚至連最初的怔愕都沒有,只是走下樓梯,與鍾茗擦肩而過,鍾茗低著頭,有一個名字鯁在她的喉嚨里,如一枚鋒利的刀片用力地刺入她喉間的血管里。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林森走遠的聲音。
鍾茗走上樓梯,她回過頭,看到了林森繞著樓梯一層層地走下去,他的背影修長筆直,鍾茗回過頭來,她看到了窗外的鳳凰花,那些花朵開得如火似霞,烈烈如焚,在鍾茗落寞的眸光里,不停地晃動著。
“為了保護我,qíng願放棄鍾茗是嗎?”
“我沒辦法。”
“我和鍾茗犯的是同樣的錯誤,孟爍,你知道現在也是鍾茗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就真的能夠聽裴源的,把她當陌生人?”
鷺島一中的林蔭道上,成排的梧桐樹挺立在那裡。
周圍是來往學生的喧鬧嬉笑聲,有人不間斷地從他們的身邊走過,孟爍慢慢地垂下眼睛,好看的長睫毛無聲地遮擋住他雙眸里一片白茫茫的顏色,好像是驟然間,有一場大霧降臨。
他低聲說:“我真的管不了那麼多了。”
江琪站在他的面前,默默地看著孟爍,“是因為我和鍾茗比起來,我還有挽救的價值嗎?”
孟爍輕輕地“嗯”了一聲,“江琪,鍾茗她……她絕對能一個人挺過這件事qíng,但是你不能,你在學校里一直都那麼完美。”
江琪看著孟爍。孟爍垂著眼睛,他身上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他把手機拿起來看了一眼,在看了一眼之後,他把手機重新裝進校服口袋裡,而在他面前的女孩把目光輕輕地投注在他清秀帥氣的面孔上,她的眼眶無聲地紅了。
“孟爍,你不能這麼對鍾茗。”她沙啞著聲音說,“難道你從來沒有感覺到……”
孟爍問:“感覺到什麼?”
江琪頓了頓,她看著孟爍那張在陽光下分外帥氣和英俊的面孔,接著搖搖頭,哽咽著低聲說:“沒什麼。”
整個城市都蔓延著夏日的香氣。
濃烈熾熱的陽光,仰起頭來,就可以看到繁茂的梧桐樹,綠得耀眼的葉子,觸手可及的堅韌樹枝,鳳凰花開得如火如荼,枝葉覆蓋的yīn影里,有放肆歡快的聲音響起。
浩瀚的蒼穹下,是猶如螻蟻一般來往的人流。
有時候,卻真希望永遠停留在這一點,那麼就永遠都不用考慮,未來會怎樣,即便知道這只是一個幻想,永遠都不可能實現。
直到那天傍晚放學的時候,死氣沉沉的靜寂終於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