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急忙忙往外走,梅姨媽照例沒往賀蘭這邊看一眼,卻道:“早飯也不吃,午餐的錢也不拿,什麼記xing,中午在學校沒飯吃你怎麼辦,瞅著別人的huáng油麵包咽口水?看餓不死你。”
賀蘭這才記起自己忘了拿午餐費,趕緊到桌子上去拿。梅姨媽照舊略仰著頭吐煙圈,目光淡淡的,她的手指甲塗著厚厚的一層紅指甲油,幾縷髮絲垂在她的面頰一側,平添了那麼一股風qíng,像是《聊齋》里專迷書生的女鬼,但也是妖媚的尤物。
下午,賀蘭特意叫了家裡的汽車到學校里來,等一放了學便和鳳妮一起坐車去碼頭,沿途就見一些牆上貼著五顏六色的傳單,一些倒背著槍的下等兵正在罵罵咧咧地往下撕,賀蘭趴在車窗上看,道:“鳳妮,你聽說了麼?咱們學校里的李主任昨天被憲兵隊的人抓走了。”
鳳妮道:“我聽說了。”
賀蘭便轉過頭來,目光剔透明亮,“他們說李老師是革命黨,你說他真是嗎?李老師平時對人那樣好。”鳳妮趕緊捂賀蘭的嘴,提心弔膽地道:“賀蘭,你膽子真大,現在滿城都在抓捕革命黨,還有誰敢提革命黨的啊,都怕沾染上落禍呢。”
賀蘭推開她的手,忍不住笑道:“說一說又不會怎麼樣,再說革命黨也不是壞人,你想想李老師平時的為人就知道了。”鳳妮道:“賀蘭,這種話你在我面前說一說就好了,到別處可不要亂說了。”
賀蘭笑道:“好吧,我知道了。”
汽車沒一會兒就開到了邯平碼頭外,賀蘭讓汽車夫在汽車裡等著,自己與鳳妮拉著手去瞧熱鬧,碼頭上自然是人山人海,都是來一睹電影明星阮濃濃的風采的,賀蘭和鳳妮擠都擠不進去,站在人群外面gān著急,。鳳妮跺著腳,急道:“這回可好了,估計咱們連阮濃濃的人影都看不見,白來了。”
賀蘭也著急,四處望了望,眼前忽地一亮,拉著鳳妮道:“你跟我來,我有辦法。”
她拉著鳳妮跑到碼頭後面的一個人力車旁,花錢要了一輛人力車,自己先扶著鳳妮的手,踩著腳踏站到車座上去,果然是站得高看得遠。鳳妮是一個頂老實的人,只在一旁仰頭看著她,等了半天也不見賀蘭說話,便急切地問道:“你看到什麼了?”
賀蘭笑逐顏開地道:“我看到阮濃濃了,她下船了,被一大群人圍著,真風光。”她的臉上帶著一抹光彩奪目的笑容,恍若陽光中的彩蝶,頸項間圍著一件輕透的芙蓉錦紗,被陽光照著,依稀透著點淡粉的顏色,千絲萬縷的薄紗隨著風飄起來,連帶著白衣寬袖也隨著風輕晃著,真是亭亭玉立,凌空飛仙一般。
鳳妮也想看看那邊的盛況,拉了好幾下賀蘭的手,道:“快給我看看。”賀蘭還沒看夠,便低頭央求道:“我再看一會兒就換給你還不行麼?”鳳妮道:“那你要快一點。”賀蘭剛一點頭,卻不料那車座竟仿佛是被什麼猛地撞到,車軲轆向前晃了一下,賀蘭站不住,“啊”的一聲,竟從上面倒仰著栽了下來,她這一摔實在是太意外,那車座極高,她仰面栽下來,定是後腦先著地,驚險萬分。鳳妮嚇得大叫起來,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忽地有一隻手伸過來,一把攬住她的腰,她下墜之勢很猛,那人朝後退了一步,手向上,攬到她的肋下,稍微用力,竟就將她抱住了。
賀蘭雙腳落地,額頭上滲出了一層冷汗,驚魂甫定,忽地察覺到不對勁來,低頭一看那人的手臂正是攬在了自己的胸上,剎那間滿臉緋紅,心若擂鼓,急得都結巴起來了,“你……你……快放手。”
那人也察覺到了,趕緊放了手,賀蘭回過頭來,就見一個二十幾歲的男子站在她的面前,眉宇軒昂磊落,一雙眼眸閃爍燦亮,如海面上的碎金子般。賀蘭的臉都漲紅了,他望著她,先是一怔,接著低聲道:“對不起,我冒失了。”
賀蘭窘在那裡,面頰上滾燙滾燙的,一個“謝”字竟沒法子吐出口來,還是鳳妮跑過來,慌張地道:“賀蘭,你剛才嚇死我了,多虧了這位先生。”賀蘭抬起頭來,他也正好看她,兩人的目光一接,賀蘭索xing從容道:“謝謝你幫忙。”
他道:“不客氣。”卻抬起頭來朝著遠處看一看,便皺起眉宇,臉上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氣,將頭上的黑禮帽壓一壓,轉身就往一旁的貨箱後面閃,很快就不見人影了。鳳妮“咦”了一聲,道:“這個人真是奇怪,怎麼走得這樣匆忙?”賀蘭轉過頭,果然就看到十幾個持槍的士兵正朝這邊過來,她頓時明白了,待那群士兵咋咋呼呼地到了自己跟前,便挺身攔了上去,出聲道:“站住。”
她這一聲連身邊的鳳妮都嚇了一跳,沒想到賀蘭有這樣大的膽子,提心弔膽地攥住了賀蘭的手,賀蘭卻面無懼色地朝著一個剛走過來的全副武裝的軍人道:“湯敬業,你的手下人欺負人,你管是不管?”她的口氣很是不善,一個衛兵當下斥道:“哪來的丫頭片子,敢這麼跟我們湯隊長說話,趁早滾……”他這滿口髒話還沒等全說出來,臉上就挨了狠狠的一巴掌,被打了一個趔趄,看到打自己的人,慌地道:“湯隊長。”
湯敬業面色嚴厲地罵道:“沒眼色的混帳東西,滾!”那衛兵才剛入伍,茫然不知所措,卻也趕緊捂著臉閃到後面去。湯敬業忙上前一步,略略低頭,極是恭敬地對賀蘭笑道:“賀小姐好,真是好久不見,我們參謀長……”賀蘭一聽那三個字,臉色就是一變,當下把眉頭都給蹙起來了,不客氣地回答道:“你們參謀長怎樣關我什麼事?!難道沒有他,我就要不回我自己的東西了?”
湯敬業一看賀蘭是真生氣了,忙賠著笑臉道:“賀小姐說哪裡的話,說真的,我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得罪賀小姐,怎麼?是我的手下得罪了賀小姐?這群混帳行子!”說著便極威嚴地掃了一圈周圍的兵卒,冷聲道:“你們誰拿了賀小姐的東西?!”
那些兵卒都面面相覷,目光茫然,一律搖頭說沒有,賀蘭便把手往地上一指,秀氣的眉宇間滿是不悅的神色,“問他們gān什麼?你不會自己看!”
湯敬業一低頭,就看到一名衛兵腳下踩著一條紗巾。剛下過一場雨,碼頭的地面髒污又泥濘,那條紗巾浸在泥水裡,已然不成模樣了。湯敬業心想不過是一條紗巾,怎麼就這樣小題大做,但又不好得罪賀蘭,免得回去不好jiāo待,便朝著那個衛兵怒斥道:“蠢貨,沒看見踩到了賀小姐的紗巾,作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