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著門往院子裡看,根伯在屋裡面做晚飯,承煜正拿著蒲扇守在爐子旁給她燉湯,那小砂鍋里是滾沸的鯽魚湯,湯是rǔ白色的,承煜的手裡拿著一個單子照著上面寫的往鍋里加了些調料,臉上是極專注的神色。
庭院裡靜謐祥和極了。
她覺得胸口好似被熱水包圍著,暖意直沁到她的心裡去,她在漫長的一年裡流了那樣多的眼淚,就好像是死了一回,可就在這一刻,她重新活過來了,脫胎換骨地活過來,生生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的心是從未有過的祥和寧靜,痛苦那一刻鈍化了,她默默地把頭靠在門上,望著專心致志為她燉一碗湯的秦承煜,她那時候突然明白了,原來姨媽走了,可這世上還有對她這樣好的人。
這天下還有哪一個男人,能對她如此地不離不棄,qíng深意重!
她的嘴唇動了動,忽然輕輕地開口道:“承煜。”她那聲音很細微,秦承煜還是聽到了,忙抬起頭來看見了她,脫口道:“你怎麼出來了?那你現在受不得風。”
她靜靜地看著他溫柔的面孔,搖搖頭,“沒事。”她轉頭看了看對面的院子,晚風chuī來,送來了一陣陣的清香,而只有經過那樣大的磨難和波折,死去生來,才會知道花開起來,是多麼的香,她心有所動,忽然開口道:“幾月了?”
她說:“十月份了。”
她輕輕地一頷首,“這個時候,芙蓉花都開了。”
他望著她gān淨的眼瞳,微微一笑.溫柔地道:“那麼等你身體再好一些我帶著你和芙兒去公園的花圃里看芙蓉花。”
她還清楚地記得,那是她終於決定要好好活下去的第一天,承煜緊緊地攥著她的手,向著她微笑,他說要帶她去看新開的芙蓉花,被秋雨沖刷得十分gān淨的青石板上.映著他們兩個人的影子~…院子裡的大槐樹在院子裡篩下新翠的樹蔭,槐樹根下一列擺放著幾盆秋jú盆景,花朵芬芳吐沁,門口的大水缸里的金魚悠然自在地游到水面上,吐了水泡又慢悠悠地遊了下去,院門外傳來放學歸家的孩子一路奔跑的嬉鬧歡笑聲……已經是傍晚了,天邊是一片片絳色的雲彩,火燒雲彩,萬千絢爛……蘸上露,何易唏。露唏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一切鮮話的回憶都變成了灰白的顏色,轉眼之間參商永隔,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她把孩子抱在懷裡,低著頭貼著孩子暖暖的臉,終於絕望地放聲大哭起來,和孩子一起號啕大哭,那些滾燙如火炭一般的淚珠就像是驟然打開的水龍頭,帶著她全部的悲傷,源源不斷地向外湧出。
斯qíng斯景,斯人已逝,窗外寒月曉星,屋內又是何等淒清慘然,秦兆煜默不作聲地轉過頭去,有熱熱的液體沖刷著他的面龐,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用力地把手一按,按住了自己漲痛的眼睛,卻怎麼也按不住那些瘋湧出來的眼淚。
待到許久之後,他終於轉過頭來,略啞的聲音微微發顫,“大哥臨死的時候,硬撐著那一口氣,讓我把他送回來見你,只為了對你說一句話,嫂子,永遠別忘記大哥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低著頭目不轉睛地望著襁褓里的芙兒,攥著手心裡的胭脂盒,緩慢地點一點頭,悲傷的眼淚一滴接著一滴.如一場細密的急雨,打濕了包裹孩子的小花被,被子上繡著獻桃的童子,用絲線繡著的蟠桃尖上那一點紅色浸潤了她的眼淚,卻越發地鮮妍如血,如洗褪的胭脂色。
天上還有許多顬星星,但夜色慢慢地淡了,天際顯露出一片蟹殼青色,好似一頁平整的泥金箋,漸漸地青色消退,又泛出了一線魚肚白色,一輪紅日冉冉而上,半邊天際都染了這淡淡的金色,就在這無聲無息間,擾如薄霧一般的晨曦透過空屋子的長窗,萬千道絢爛地灑進屋子裡來。
十晨鐘暮鼓杳靄遮玉山大廈將傾冷月照孤雲這一天的天氣,卻是出了奇地壞,從早上起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細雨,坐在屋子裡,反而可以聽到廊檐下的鐵馬被雨水打得噼里啪啦作響,沒來由地叫人一陣煩亂,小池塘里飄著白苹,隨著雨滴水紋一下下漾著,汽車一直開進官邸俞軍辦公廳大門前才停下來,高仲祺一下車,許重智已經上來給他打著傘,站在大門外的崗哨“啪”的一聲立正行舉槍禮,面容肅穆極了。
高仲祺進了辦公廳大門,順著走廊一直要往會議室里去,卻見秦鶴笙的隨侍唐副官帶人迎了上來,立正道:“高參謀長,大帥說會議開始前先請你到他的辦公室去一趟。”高仲祺點點頭,道:參加會議的人都到了吧?“唐副官笑道:“各位督辦和軍區司令都到了。“高仲祺轉向便朝著秦鶴笙的辦公室去,待敲門得到了允許之後,他推門走進去,迎面而來的就是辦公桌後面的大浮雕畫,以梅蘭竹jú為主,秦鶴笙坐在一張紫檀木太師椅上,臉上的顏色已是不太好看,手裡攥著藥瓶,正在往外面倒藥片,高仲祺看了,忙取過茶壺倒了一杯茶,送到了秦大帥的手邊,秦大帥服下藥片,又喝了那一杯水,才緩過氣來,道:“我這身體,是一日比一日地壞,恐怕沒有幾日活頭了。“高仲祺道:“大帥只是為了大公子的事qíng過度傷心,一時體力不支而已。:
秦鶴笙擺一擺手,那臉上的哀戚之色,依然如去霧籠罩,半晌道:“承煜的仇,我是定要報的。”他那手攥成了一個拳頭,往桌面上狠狠地一砸,震得桌面上的杯盞譁然作響,卻忽地抬眼看看高仲祺,道:”陳阮陵這陣子沒少找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