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醉得狠了,聲音漸新地低下去,竟就朦朦朧朧地睡著了,只是不肯鬆開她,雙手環著她的腰,將她攬在自己的懷裡,她仰起頭,看到他烏黑的額發下那一張英挺的面孔,他睡著的時候,嘴唇緊緊地抿著,像一個倔qiáng的小孩子,這陣子她把他折磨得那樣狠,這世上只有她,可以輕易打碎他堅硬的外殼,直接刺到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讓他鮮血琳漓卻無半點還手之力,且還心甘qíng願。
賀蘭伸出手來,在他的面頰上輕輕地摸了摸,柔聲遭:“仲祺。”
他設有半點察覺,發出沉重緩慢的呼吸聲,雙臂又在無意識間將她抱緊些,她能感受在他胸口的心跳聲,真切實在,而那一瞬,她心裡的痛楚與掙扎如海嘯一般呼嘯而來,在她的耳邊呼呼作響,猶如狠戾的惡魔,等待著撕碎她最後一絲防線。
隆冬臘月,大雪紛飛,雲層厚重如鉛,天地之間白皚皚的一片,又有雪花,撕棉扯絮般落下,沒頭沒腦地下個沒完,一陣狂風chuī過,捲起了冰冷刺骨的雪霧子朝著人臉上掃來,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
高仲祺到楚州會,開完會就連夜驅車回邯平,這一路上千趕萬趕,許重智提心弔膽整整一路,生怕這天氣惡劣,雪天路滑,行的又都是山路,萬一高仲棋有個閃失,就是把他活剮了都擔當不起,幸好一路無礙,眼看著三輛汽車一路開進了邯平的城門,他才暗暗地松下一口氣來。
正式下午四五點鐘,天穹暗沉,風雷迷漫,道路兩邊居然還有些做小買賣的攤擔,高仲祺原本披著呢氅靠在車座上補眠,這會兒睜開眼睛朝外面看了看,那車宙上鋪著厚厚的一層積雪,他敲了敲車窗,積雪拂落下去,就見路邊一個穿著棉襖的老頭子正站在一個貨擔前面,貨擔上掛著些小孩子玩的玩意。
高仲祺忽地道:“停車。”
貨郎擔的老頭嚇得嘴唇不住地顫抖起來,就見一排三輛軍車停在了面前,從裡面走出來全副武裝的持槍衛戎,竟就將他團團圍住了,他不過是極老實的賣貨郎,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就見一群幾簇擁著一個人走過來,那人身穿軍裝,身形挺拔,領章燦然生光,左右的人為他打著油傘,老頭子慌得兩腿友軟幾乎要倒在雪地里,哆嚷著道:“長官….”
高仲棋笑道:“你不要害怕,我是來買東西的。”
那老頭子鬍子和眉毛上都結著冰霜,怔怔地望著高仲祺,高仲祺在他的貨郎擔上拿起一個撥làng鼓,轉了一轉.那撥làng鼓就咚咚地響起來,他笑起來,道:“這個多少錢?”
老頭子忙不迭地道:“長官要是喜歡就拿走,就拿走。”高仲祺笑了一笑,道:“多給他點錢。”
許重智已經走上前來,將整十塊銀元故在了老頭子的手裡,老頭子眼睛都瞪大了,捧著那一把銀元的雙手不住地發抖,許重智低聲道:“總司令,上車吧,這裡的防衛不太安全。”
在楚州開會的時候,有革命黨企圖炸會場謀殺高仲祺,但被湯敬業提前偵獲,並且對外封鎖了消息,只有內部人知道,但也是驚險萬分.許重智打死都不敢大意。
高仲棋看了看手中的撥làng鼓,鼓面上描繪著一個紅肚兜的大胖娃娃,臉蛋紅撲撲地笑著,他自己都qíng不自禁地笑了一笑,轉過頭來對老頭子道:“這是給我的孩子買的,我要當爸爸了。”
老頭子做夢也想不到眼前這個人就是名震川清的總司令高仲祺,這會兒只顧得誠惶減恐,連聲道:“恭喜,恭喜長官,多於多福,多子多福。”
高仲祺轉過身上了車,那汽車開起來,車外依然是一片混沌的雪世界,他手持著撥làng鼓,輕輕地晃一晃,那皮錘就矽在了鼓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最近忙得要命,眼裡布滿了血絲,卻在那一刻,含笑的面孔上沒有半點睡意。
等到了傍晚,天色晦暗,高仲祺的車已經到了遙孤山下,正要順著山路開上山去,忽見一輛汽車風馳電掣地開過來,司機認得車牌號,道:“這是山上宅子裡的汽車,咦,是方營長。”
許重智一驚,抬眼看去.就見方營長快步奔下了汽車,一臉惶急,身後傳來車門的響動,高仲祺已經下了車,許重智忙跟著走下來,那路上鋪滿了積雪方營長奔得踉踉蹌蹌,竟然一頭扎到了雪地里.他連滾帶爬地起來,全身都是雪,惶駭地道:“總司令,賀蘭小姐從山上的台階上摔下來了。”
驟然起了一股子颶風,將冰透了的雪粒子捲起來,呼嘯著朝著人臉抽打過去,那一種疼,可以讓人瞬間沒了呼吸,身體好似是被凍住了,一寸-寸.好似沒了知覺,只有一顆心,瘋狂地向著{深不見底的黑淵裡墜,周圍是可怕的沉寂,森寒的冷風呼呼地chuī過耳畔,鬼哭láng嚎一般。
窗外是深沉的夜色和混沌的大雪。
屋子裡熱極了,高仲棋坐在客室的沙發里,他從回來就坐在那裡沒有挪動半分地方,臥室里人影幢幢,醫生和護士來來回回地走著,丫頭端了一盆血水走出來,紅通通的顏色,—如撥làng鼓上胖娃娃紅通通的臉蛋。
他的手動了動,是去拿茶几上的榮盞,但是盛著茶水的茶盞被他碰翻了,茶水嘩啦一下流淌了半個茶几面,他慢慢地把手縮回來,又朝著臥室里望了望,深邃的眼底里一片gān涸的光,是脫離了水面的魚,在痛苦地進行著最後的掙扎。
不知道過了多久,頭頂上的燈一片刺目地雪亮,醫生滿頭大汗地走出來,惶然道:“總司令,孩子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