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君一怔,道:“他這回訂了什麼?”
葉太太就笑道:“這回是珊瑚晚香玉、還有茉莉、白蘭花什麼的……都是些不合季節的花,真是什麼貴買什麼……你看,這定金給的也痛快,哦,對了,我看他這樣大方,就免費送了他一串白蘭花串,這一個月真是多虧他這樣的大主顧照顧咱們家的生意……”平君不等母親說完,就道:“他往哪邊走了?”葉太太便往南面指了指,“往那邊走的,剛走。”平君聽完,從母親手裡抽出那一沓子錢幣,轉身就跑了出去。
她一路往南追著,才一過了胡同,果然就看見一輛軍用小汽車停在那裡,四個衛戍站在汽車的兩側,另有一個挺拔的青年軍人背對著她,正跟一個穿西裝戴禮帽的人說著些什麼,那穿西裝戴禮帽的人,正是每過四五天必到平君的花店裡訂上許多昂貴花朵的人。
平君上前一步,一個衛戍立即向她喝道:“站住!”平君便站住了,只向那位背對自己的挺拔軍人輕聲道:“顧先生。”
那筆挺的背影就是微微一頓,才慢慢地轉過頭來,那軍帽下就是一張清俊的面孔,果然就是顧瑞同,他的手裡還拿著那一串白蘭花串,正是他面前的那位先生剛剛jiāo給他的,顧瑞同看到平君,他愣了片刻,開口道:“葉小姐,五少說,不能讓你吃苦頭。”
平君把眼眸垂了下來,剎那間心中轉了無數種滋味,默了半晌,輕聲地問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顧瑞同道:“還好,年前打新店的時候受了點傷,不嚴重。”他的語氣頓了頓,才道:“葉小姐,五少現在……和以前不同了……”
平君便道:“他那樣驕縱,若是真能吃點虧,經些歷練,也是好的。”顧瑞同業只點點頭,沒再說什麼,葉平君便走上前去,將那一沓子錢幣jiāo到他的手裡,笑道:“我已經離開了楓台,這些錢我不要。”
那些錢遞jiāo到了顧瑞同的手裡,顧瑞同看見她的纖細手指上竟然生著一個小小的凍瘡,脫口道:“你這手……”葉平君便用另一隻手捏住了自己生了凍瘡的那一根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地呵了口氣,再對顧瑞同輕輕笑道:“這樣就好了。”
她說完那一句話,從顧瑞同面前轉過身去,靜靜地朝著自己家裡走,那一道纖瘦的身影依然是玉立亭亭,烏黑的辮子在她的背後垂下來,發尾的一小段鵝huáng色絨繩隨著她的走動輕輕地晃著,仿佛是初chūn里盛開的一小朵蒲公英。
平君總是習慣著忙忙碌碌的,連著幾天從花廠子裡搬了好幾盆盆景回來,將一些新辦來的盆栽都擺在溫暖的屋子裡,做出一個滿泱熱鬧的樣子來,另將新折的梅花cha在花瓶里,擺放在店面的小窗前。
這天下午,葉太太出門去了,花店裡燒著小爐子,正是暖氣襲人,平君就坐在店面裡面的小花架旁收拾一盆荷包牡丹,她的背後就是堆得如花山一般的大花架子,那花架子正對著店門,平君正忙乎著,就聽到有人站在大花架後面道:“有沒有huáng玫瑰?”
平君回過頭去,那大花架子略略擋住了她的視線,只是看清有個人站在那裡,她笑著回答道:“有,您要幾朵?”
“一百零八朵。”
平君一聽這話,便知道這定是一個大買賣了,忙就放下噴壺,繞過那層花架子,向著站在空地里的那一個人笑道:“這樣多,恐怕一時湊不……”她的目光才一停留在那人的面孔上,臉色剎那間便是一白,竟是朝後退了一步,就見站在店中央的那個人,穿著件淺灰色風衣,戴著皮手套,雙眸溫潤而隱俠氣,竟然是江學廷。
江學廷驟一見平君,也是一怔,失聲叫道:“平君。”他著急往她的面前走,竟然不小心踢翻了一個小迎chūn花盆景,“啪”的一聲,就見門外人影一閃,已經奔進來兩個背槍的衛戍,叫了一聲,“江部長。”
江學廷回頭揚了下手,道:“沒事兒,你們出去等我。”那兩個衛戍說了聲,“是!”立正行了一個持槍禮,轉身走了出去。
江學廷重新回過頭來看著平君,當即qíng緒激動地上前來拉著她的手,眉宇間都是笑意,連聲道:“我可算是找到你了,這真是笑話了,我們這樣對答著說了好幾句話,竟都沒有聽出對方來。”
平君看著他毫無芥蒂的笑容,也跟著笑了一下,道:“就是,你還砸了我們小店裡的花盆,記得要賠給我。”她從他的手裡抽出自己的手去,轉身走到一旁將那一小盆被踢翻的迎chūn花收拾好,江學廷看她竟是這樣平靜,他卻是愈加的不平靜,也不猶豫,上前一步就把平君拽到了自己的懷裡,激動地道:“平君,這樣久的時間,你跑到哪裡去了?我真是到處找你……”
他也許是剛從外面走進來的緣故,身上的冷氣沒去,平君的身體一僵,就覺得那一抱仿佛是凍到了骨髓里,連他的聲音,都仿佛是帶著冷意的,他是在笑,可是平君就是覺得生疏的冷,她簡直無法控制自己要從他的懷裡逃出來,忽聽得門外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就是葉太太驚愕的聲音,“學廷。”
平君忙就從他的懷裡掙出來,轉過身去,叫了一聲,“媽。”
葉太太的目光停在了江學廷的身上,江學廷自小沒有父母,兄嫂不容,他幾乎就是在葉家長大的,葉太太對他很是有撫育之恩,關切照顧一如慈母,江學廷笑道:“姨母。”葉太太已經快步走上來,抓住了江學廷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裡,雙眸竟是泛淚的,“你這個孩子,總算是出息了……不枉我們家平君當年為了你……”